..續本文上一頁,其時神秀的地位及名聲均遠超過法如,李元珪盡管在法如殁後曾“暫之荊府,尋及嵩山,”在神秀門下呆過,但碑中仍明言其爲法如門下。這說明當時“六祖”法統之爭並不明顯,北宗神秀一系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采用政治權威來施加任何壓力。即使在神秀爲朝野所重、聲望如日中天之時,也沒有排斥打擊南方的慧能一系,反倒介紹自己的門徒去慧能處參學,並多次向武則天和唐中宗舉薦或親自邀請慧能。《壇經》載,神秀對其門人說,慧能“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法衣,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毋滯于此,可往曹溪參法”。可見當時門戶之見並不深。《宋高僧傳》亦載雲:“初秀同學能禅師與之德行相埒,互得發揚無私于道也。賞奏天後請追能赴都,能懇而固辭。秀又自作尺牍,序帝意徵之,終不能起,謂使者曰:“吾形不揚,北士之揚,北土之人見斯短陋,或不重法。又先師記吾以嶺南有緣,且不可遠也。”了不度大庾嶺而終。”唐中宗《召曹溪慧能入京禦劄》雲:“朕請安、秀禅師宮中供養,萬機之暇,每究一乘。二師並推讓雲:南方有能禅師,密受忍大師衣法,可就彼問。”這反映了弘忍諸弟子最初相互之間的並存關系。直到神秀去世,法統問題仍未突出出來。
確實,迄今爲止的全部初期禅宗史資料表明,弘忍究竟傳法于誰,並無一致的確切記載,所謂弘忍傳法于神秀或慧能之說皆出自開元八年(720)神會入洛之後,實際上,弘忍時代,弟子衆多,人才輩出,十大弟子各具千秋,均可爲一方化主,所以《傳法寶記》說:“及忍、如、大通之世,則法門大啓,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密來自呈,當理與法,猶遞爲秘重,曾不昌言。”這就是說,弘忍時代由于門下僧才濟濟,得法者衆多,實行的是一種“密來自呈,當理與法”的傳法方式,也正因爲如此,弘忍門下各傳法弟子總各排傳承法系,以傳東山法門的正宗自居,這樣就先後出現了許多不同的傳承說法。法如系說:達摩“入魏傳可,可傳璨,璨傳信,信傳忍,忍傳如。”玄赜系將玄赜與神秀並列爲傳東山之法的第七代楞枷師。記弘忍臨終囑玄赜說:“吾涅槃後,汝與神秀,當以佛日再晖,心燈重照。”老安系記弘忍囑咐說:“學人多矣,惟秀與安。”“今法當付,付此兩子。”這樣,老安與神秀又成爲弘忍的嫡傳。神秀系說:“東山之法,盡在秀矣。”“達摩菩薩傳法于可,可付于璨,璨授于信,信咨于忍,忍遺秀,秀鍾于今和尚寂。”神秀的弟子“普寂禅師爲秀和尚豎碑銘,立秀和尚爲第六代,”並“修《法寶記》,又立如禅師爲第六代”,隨後神秀門下又立普寂、義福爲第七代。義福碑銘說:“禅師*輪,始自天竺達摩。大教東流,叁百余年,獨稱東山學門也。自可、璨、信、忍至大通,遞相印司,大通之傳付者河東普寂與禅師二人,即東山繼德,七代于茲矣。”此後獨狐及(725-777)有《舒州山谷寺覺寂塔隋故鏡智禅師碑銘》,追述禅宗的傳承雲:“菩提達摩大師始示人以諸佛心要,人疑而未思,惠可大師傳而持之,人思而未修。迨禅師叁葉(僧璨),其風浸廣,真如法昧,日漸月漬。……其後,信公以教傳弘忍,忍公傳慧能、神秀。能公通而老曹溪,其嗣無聞焉。秀公傳普寂。”從中可以看到弘忍門下闇自排列傳承法系中隱約可見的門戶之見,也可看到當時諸派出于同門間的相互容忍認可。即使神秀和慧能兩系亦未至水火不容的地步。
正是面對當時禅宗內部法系混亂,莫衷一是的局面,神會攜慧能禅法北上,“直入東都,面抗北祖,龍鱗虎尾,殉命忘軀。”,“爲天下學道者辨其是非,爲天下學道者定其旨見。”他有滑臺大雲寺無遮大會上公開指責當時勢力極大的神秀一系是“傳承是傍,法門是漸”,非弘忍所傳之正宗,在辯論中,他提出了一個與北宗相對立的南宗傳法系統:“達摩……授與慧可,慧可傳僧璨,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弘忍傳慧能;六代相承,連綿不絕。”滑臺大會之後,南北二系“相見如仇雠”的序幕漸漸拉開,爭奪嫡系的門爭也愈演愈烈。雙方不但立碑作記,論定祖師,而且都借助于政治勢力來擡高自己,甚至不惜將對方置于死地。《圓覺經大疏鈔》卷叁記載,神會有滑臺演兩宗之真僞後,“便有難起,開法不得”,甚至“叁度幾死。商旅缞服,曾易服執秤負歸,百種艱難。”後來,神會還是得到兵部侍郎宋鼎的支持而得以入洛:“天寶四載(745),兵部侍郎宋鼎,請入東都,然正道易申,謬理難固。于是曹溪了義,大播于洛陽;荷澤頓門,派流于天下。”此時普寂和義福都已先後去世,神會抓住這一有利時機,積極鼓吹曹溪宗旨,不久又“于洛陽荷澤寺,崇樹能之真堂,兵部侍郎宋鼎爲碑焉。會序宗脈,從如來下西域諸祖外,震旦凡六祖,盡圖繪其影,太尉房琯作《六葉圖序》。”神會在荷澤寺爲慧能建堂立碑。又依照南宗宗統畫了《六葉圖》。神會借助宋鼎、房琯的政治勢力而聲名大振。《宋高僧傳》說:神會“于洛陽大行禅法,聲彩發揮。先是,兩京之間皆宗神秀,若不淰之魚鲔附沼龍也。從見會明心六祖之風,蕩其漸修之道矣。南北二宗時始判焉。”由此可見,神會確是分判南北禅宗之別、造成南北禅宗對抗的關鍵人物。宗密在《禅門師資承襲圖》中也佐證說:“天寶初,荷澤入洛,大播斯門,方顯秀門下師承是傍,法門是漸。既二宗雙行,時人欲揀其異,故標南北之名,自此而始。”《祖堂集》卷叁《荷澤和尚傳》中也說:“荷澤和尚嗣六祖,……自傳心印,演化東都,定其宗旨。南能北秀,自神會現揚,曹溪一枝,始芳宇宙。”神會在洛陽的活動,盡管使“普寂之門盈而後虛。”但普寂一系畢竟在洛陽苦心經營數十年,他們並不會是善罷甘休,洛陽是北秀的勢力中心,他們在擴大自身法統傳承、宣揚神秀禅法的同時,也同樣借助和動用了政治手段來維護自己的法統地位,神會的成功馬上受到北宗信徒嚴勵的反擊。“天寶中,禦史慮奕阿比于寂,誣奏會聚徒,疑萌不利。玄宗召赴京,時駕昭應,湯池得對,言理允惬,敕移往均部。二年,敕徒荊州開元寺般若院住焉。”神會被排擠出洛陽,遠徒湖北。據《圓覺經大疏鈔》記,神會在不到二年的時間裏,被迫四遷住地:“天寶十二年,被谮聚衆,敕黜弋陽郡,又移武當郡。至十叁載,恩命量移襄州。至七月,又敕移荊州開元寺。皆北宗門下之所毀也。”神會被貶的第叁年,時局突變,“安史之亂”的爆發給了神會一個時來運轉的機會。《宋高僧傳》記載說:
十四年,範陽安祿山舉兵內向,兩京版蕩,駕幸巴蜀,副元帥郭子儀率兵平殄,然于飛挽索然。用右仆射裴冕權計,大府各置戒壇度僧,僧稅缗謂之香水錢,聚是以助軍須。初洛都先陷,會越在草莽,時慮奕爲賊所戮,群議乃請會主其壇度。于時寺宇宮觀,鞠爲灰燼,乃權創一院,悉資苫蓋,而中築方壇,所獲財帛頓支軍費。代宗、郭子儀收複兩京,會之濟用頗有力焉。
就這樣,神會爲唐王朝立了一大功,因而受到了帝室的重視,“肅宗皇帝诏入內供養,敕將作大匠,並功齊力,爲造禅宇于荷澤寺中。”不久,神會病逝,皇室給予極高禮遇。《圓覺經大疏鈔》卷叁記載說:“寶應二年,敕于塔所置寶應寺。大曆五年,敕賜祖堂額,號真宗般若傳法之堂。七年敕賜塔額,號般若大師之塔。貞元十二年,敕皇太子集諸禅師,楷定禅門宗旨,遂立神會禅師爲第七祖。”並“禦製七祖贊文,見行于世。”神會受皇帝之敕,被立爲禅宗七祖,有了政治上的保障,從而慧能作爲禅宗的六祖也就有了依據。如《宋高僧傳》所雲:“會之敷演,顯發能祖之宗風,使秀之門寂寞矣。”盡管日後禅宗的發展幾乎湮沒了這位“七祖”,但慧能“六祖”的地位卻從此無法動搖。劉禹錫在《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鑑禅師第二碑》中記載說:“元和十一年某月日,诏書追褒曹溪第六祖能公,谥曰大鑑。”柳宗元《曹溪大鑑禅師碑》中則有“其說具在,今布天下,凡言禅,皆本曹溪”的說法,自此,“六祖”之位,有了定說,南北之爭亦就告一段落。
《第叁章 北宗正義 叁、法統之爭》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