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禅宗哲學象征 第九章 禅宗哲學的境界論▪P7

  ..續本文上一頁底缽”、 “無弦琴”、“無底船”等。凡此,皆大大豐富了禅宗哲學喻象。將看起來矛盾、對峙的意象,組合到一起,構成了對邏輯思維的強大挑戰。要充分加以體證,就必須躍出邏輯的囚室,因爲它所表達的乃是般若的直觀。邏輯經驗不是純粹的經驗,因爲它經由了二分法篩子的過濾。當我們看見一座橋而稱它爲橋時,以爲這個認識是最後的,但是事實上只有當它被概念化之後,這個認識才有可能。禅宗認爲,真正的“橋”是存在于“橋”的概念之前的。當概念幹預現量後,橋只有依賴于非橋才得以成爲橋。可見,般若是先于概念化作用之前的。般若智觀將矛盾、對峙、枯寂的世俗意象,轉化爲圓融、和諧、活潑的直覺意象,這是超越了對立、消解了焦慮、脫落了粘著的澄明之境。它是一元論的直覺觀照,如果用二元相對的眼光來看,則如蚊子叮鐵牛,永遠也不可能透過。將二元相對的意識剿絕,懸崖撒手,大死一番,絕後再蘇,則一切都是自性的活潑妙用了。

   四、“饑餐困眠”

   “饑餐困眠”是禅宗身心脫落之精神面貌的傳神寫照,它的實質即“平常心是道”。

   1.饑餐困眠

   《四十二章經》:“飯千億叁世諸佛,不如飯一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人。” 可見佛教對無修無證之人的推崇。本淨《無修無作》偈:“見道方修道,不見複何修。道性如虛空,虛空何所修。遍觀修道者,撥火覓浮漚。”又有偈曰:“道體本無修,不修自合道。若起修道心,此人不會道。棄卻一真性,卻入鬧浩浩。忽逢修道人,第一莫向道。”《五燈》卷2《本淨》一旦起了修道之心,就將“道”作爲“修”的對象,將無爲法當作有爲法,這樣修成的道仍然容易隳壞。南宗禅爲掃除學人向外尋求的意念,主張修行與生活一體化,反對外向式修道。慧海說自己修道不外乎“饑來吃飯,困來即眠”,一般的人卻“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同上卷3《慧海》, 因此兩者截然不同。饑餐困眠,是禅宗隨緣任運、率性適意精神面貌的形象表述。“著衣吃飯,長養聖胎。任運過時,更有何事?”同上《道一》禅宗對隨緣任運的境界尤爲推崇。九頂惠泉甚至以“饑來吃飯句、寒即向火句、困來打眠句”作爲“九頂叁句”,與“雲門叁句”相提並論:“若以佛法而論,則九頂望雲門,直立下風;若以世谛而論,則雲門望九頂,直立下風。”同上卷8《惠泉》  守端則以“饑來要吃飯,寒到即添衣。困時伸腳睡,熱處愛風吹”作爲他的 “四弘誓願”同上卷19《守端》。 臨濟指出:“佛法無用功處,只是平常無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飯,困來即眠”, 禅者“隨緣消舊業,任運著衣裳,要行即行,要坐即坐,無一念心希求佛果”,“求心歇處即無事”,“無事是貴人,但莫造作”《古尊宿》卷4《義玄》。 “貴人”是精神上富足的人,也就是佛,臨濟不喜歡拘束于佛的概念,因而在大多數情況下稱之爲人。佛一旦離開人、離開饑食困眠即不存在。在這個意義上,“雪寒向火,日暖隈陽”即是佛法大意《五燈》卷14《廣德義》, 離開饑餐困眠而追求禅道,不異南轅北轍。但饑餐困眠並不是把道庸俗化,而是使日常生活呈現出高情遠韻,在吃飯穿衣只是吃飯穿衣的同時,終日吃飯未嘗咬著一粒米,終日穿衣未曾挂著一縷絲。“有一人,論劫在途中不離家舍;有一人,離家舍不在途中。”《臨濟錄》  “家舍”是平等的世界,領悟的世界,是“本來面目”。“途中”是不平等的世界,現象的世界。禅宗講求轉身一路,從聖境轉身而出,展開日常生活,在日常生活中,不爲紅塵所染,這就是“土面灰頭不染塵,華街柳巷樂天真”《頌古》卷3足庵鑒頌的存在而超越的心境。金剛般若隨說隨掃,超越而不可有超越之心,了悟而不可有了悟之念,故禅宗又說:“明明無悟法,悟法卻迷人。長舒兩腳睡,無僞亦無真。”《五燈》卷5《善會》徹悟之人,連悟的觀念都不存在。“若要了心,無心可了。無了之心,是名真了。”同上卷9《慧寂》只要有一個悟的觀念,就著了相。饑食困眠、隨緣適性,在日常生活中有高情遠韻便是悟,但如有了悟的觀念而沾沾自喜,就將悟當作了某種客體,自己已置身于悟之外了。葉秀山《詩·史·思》第272頁:“薩特說,當你 “意識”到“什麼”時,已經蘊含了這樣一個前提:“意識”不是那個“什麼”,即主體與客體已經分立。這裏,薩特進一步發揮了胡塞爾意向性和超越性的思想,提出“意識”有一個根本的特點是:意識是其非是,非是其是,這個意思是說: “意識”“不是”它說的那個“什麼”,它說的那個“什麼”“不是”“意識”。 “意識”本身是一個矛盾。”  

   2.平常心是道

   寶志《大乘贊》:“大道只在目前,要且目前難睹。欲識大道真體,不離聲色語言。”《大慧錄》卷1引真理存在于聲色語言、日常生活之中。善慧詩雲:“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起坐鎮相隨,語默同居止。纖毫不相離,如身影相似。欲識佛去處,只這語聲是。”《善慧錄》卷3宗教行爲,從發心、修行、證悟到涅槃,構成一個無限的圓圈,其中每一點既是開端也是終點。大道既然在聲色語言之中,求道之人就不可回避聲色語言,與世隔絕,而要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真理的搏動,由此生發了禅宗日用是道的感悟。馬祖提出“平常心是道”,在禅林引起了很大反響。“平常心”即本來的心、自然的心,也就是不受任何私欲障蔽的心。後來趙州接機,也闡發此旨。學人問趙州如何修行,趙州說:“洗缽去。”《傳燈》卷10《從谂》禅的體驗離不開日常生活,在日常生活中如吃飯、洗缽中都感悟到真實才是修行:

   鶴立松梢月,魚行水底天。風光都占斷,不費一文錢。《頌古》卷19息庵觀頌

   只將乍入來申請,一到叢林志便高。吃粥了也洗缽去,宗師不用更忉忉。 同上橫川珙頌

   鶴立松梢,魚行水底,清鶴遊魚占盡了月色雲影佳絕風光,然而,這也只是吃飯洗缽純乎天然的“占斷”,不費一錢就能得到。很多參學者乍入叢林,便心高氣傲,要成佛作祖。趙州指出,只要放下貪求之心,吃粥洗缽,就可以在純乎天運的行爲中感受到人生的無限風光。龐蘊偈:“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偕。頭頭非取舍,處處勿張乖。朱紫誰爲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般柴。” 《傳燈》卷9《龐蘊》大道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無心得。不著意追求,而自能見道,故曰“偶偕”。要作到這一步功夫,必須在日用中以無住心行無住行,于相而離相,于念而離念,無作無求,無取無舍。“朱”之與“紫”,都是識心計度的差別名相。自性本心,纖塵不立,如天外雲山,一片青翠。運水時運水,搬柴時搬柴,就是莫大的“神通妙用”。禅道正是通過這種平易親切的形式體現出來。崇信禅師說自己跟隨道悟禅師多時,卻未曾聽到過他指示心要。道悟說你遞茶來,我接;你端飯來,我吃;你行禮時,我點頭,何處不在指示心要?崇信聽了,頓時開悟《傳燈》卷14《崇信》。 在禅宗看來,佛法正體現在日用中,是“吃茶吃飯隨時過,看水看山實暢情”同上卷22《文欽》 式的“平常心合道”。無門慧開將“平常心是道”解釋爲: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無門關》第19則

   “閑事”指妨礙平常心的事,亦即耗費心智的事。心靈的明鏡若蒙上了“閑事”的塵垢,則映現出來的萬事萬物就會失去其本來面目。陸遊《解悶》雲: “君能洗盡世間念,何處樓臺無月明?”只要抛開世俗的名利欲望,則無論在哪裏,樓臺上的月色都清麗明亮,此時,饑餐困眠便有了占斷風光的意義,“了取平常心是道,饑來吃飯困來眠”《圓悟錄》卷6, “要眠即眠,要坐即坐”, “熱即取涼,寒即向火”《五燈》卷4《景岑》。 基于這種體悟,禅宗對離開日用的玄妙予以批評。趙州主張隨緣任運,將禅道落實于日常生活,化爲親切平易的人生境界,而否認離開生活去求“玄中玄”《傳燈》卷10《從谂》。 當學人問什麼是“玄中玄”、“玄妙之說”時,禅師以“玄殺你”《圓悟錄》卷2、 “莫道我解佛法”同上卷14《道悟》當頭痛擊,指出離開日用別求玄妙,則與禅道相遠。

   隨緣任運、饑餐困眠是對離開日用另覓大道的矯正,但如果簡單地把“著衣吃飯”等同于禅,又會將“平常心是道”庸俗化。對此,明本在《中峰廣錄》中提出了批評:

   趙州問南泉:“如何是道?”泉雲:“平常心是道。”此話流布叢林,古今之下鮮有不墮于意識者,盡謂穿衣吃飯、動靜語默,一一天真。離此天真之外,擬涉思慮,早是不平常了也。古人道個“平常心是道”,兩手分付,只貴一切平常,佛法世法,彼自無瘡,勿傷之也。乃張拙秀才謂“隨順世緣無罣礙,涅槃生死等空花”是平常心;龐居士謂“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偕”是平常心;叁祖謂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是平常心;馬大師謂“見色便見心,無色心不現”是平常心;又古德謂翠竹真如、黃花般若是平常心。但是古人說到日用本來具足、不離見聞覺知處,皆配之爲平常心。若然,則總不出個意識抟量。……或謂即今對物遇境,不起一念,是平常心;或謂雖舉念動情,而不住諸相,是平常心;或謂有無不隔,聞見混融,是平常心;或謂寒則添衣,熱則搖扇,是平常心;或謂繁興大用,舉必全真,細言粗語,皆第一義,是平常心;或謂古人痛棒熱喝,擎杈舉棍,是平常心;乃至種種思想,種種湊泊,要與個平常心相似,無異掩耳盜鈴,自取欺诳。但是玄言聖量,妙理真诠,總不與平常心相應,況是迷惑貪妄,顛倒情識,而能遠契平常心者乎?當知平常心不屬知不屬解,乃至不屬一切和會領略,擬涉知涉解,則晏有平常之量乎?……永嘉道:“絕學無爲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與此平常心差近。且孰爲絕學,孰爲無爲,殆不容舌也。

   明本的批評,主要是反對用意識知解來抟量平常心,反對將平常心庸俗化,提出了平常心超越知解、絕學無爲是平常心的主張。從理論深度上說,並沒有超出南泉答趙州所說平常心不可趨向,“擬向即乖”、“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五燈》卷4《從谂》的主張。但是在叢林廣泛地將“平常心”作庸俗淺易化理解的背景下,提出這一問題,自有其意義。住于平常心,即非平常心,“要會平常心是道,平常不住道方玄”《頌古》卷18本覺一頌, 南泉用“平常心是道”掃除玄妙是道;學人葛藤纏繞,墮于“平常”,明本便用金剛般若掃除這種知性化的“平常”。可見“平常心是道”固然是禅悟境界,但這“平常心”到底怎麼個“平常”,則是從古到今很多人都難以參透的一大話頭。

  

  

《禅宗哲學象征 第九章 禅宗哲學的境界論》全文閱讀結束。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