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這是揚棄了感覺而臻于清澄的心境始能體證到的境界。
叁、圓融互攝
禅宗受《華嚴經》、華嚴宗四法界、十玄無礙、六相圓融等影響,形成了珠光交映的圓融境。《碧岩錄》中的公案、頌古,關涉到禅宗圓融境的主要有大小圓融、一多圓融、自他圓融、體用圓融、南北圓融、心境圓融等。
1大小圓融
表達、吟詠大小圓融禅悟體驗的,有“雪峰盡大地”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5則:
舉雪峰示衆雲:“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抛向面前,漆桶不會,打鼓普請看。”
本則公案旨在破除大小廣狹等情見偏執,而歸于萬法一心平等之理參《佛光》第4832頁。 雪峰曾叁見投子九上洞山,參訪過許多禅門名宿,經受過鉗錘鍛煉,因而所說的一言半句,迥超心機、意識、思量,坐斷古今。對雪峰的這段話,不能用心機意識猜想。不少人以情識求解,說雪峰的意思乃“心是萬法之主,盡大地一時在我手裏”,毫不相幹。只有真參實證的人,將得失是非,一起放下,灑灑落落,才能領會雪峰的意旨。雪窦頌雲:
牛頭沒,馬頭回,曹溪鏡裏絕塵埃。打鼓看來君不見,百花春至爲誰開?
“牛頭沒,馬頭回。”雪窦能看出雪峰的用意,在關鍵處將它頌出。但雪窦所呈示給我們的這兩幅景象,到底象征什麼,卻頗耐人尋味。見得透的人,讀了這兩句,如早朝吃粥齋時吃飯相似,只是尋常。雪窦當頭一錘擊碎,一句截流,孤峻峭拔,如石火電光,不容湊泊。
“曹溪鏡裏絕塵埃”,雪窦第叁句,曲通一線,稍微泄露出一些消息。 《一日一禅》第248頁:“盡大地的牛頭地獄裏牛頭人身的獄卒回去了,映出粟米粒的馬頭地獄裏馬頭人身的獄卒。但是,曹溪六祖的心境本無一物 叁界無法,哪有像牛頭、馬頭等塵埃!” 但如果向言上生言,句上生句,意上生意,推解求會,就反而辜負了雪窦。雪窦句雖如此,意不如此,終不作道理系縛人。““曹溪鏡裏絕塵埃”,多少人道,“靜心便是鏡”,且喜沒交涉。只管作計較道理,有什麼了期?”圓悟語
“打鼓看來君不見,百花春至爲誰開?”雪窦已經通過“牛頭沒,馬頭回” 的情景,將公案意旨呈示于人,但人們卻不能領悟“不見”,雪窦索性打開窗戶,披肝瀝膽,明明白白地提示說“百花春至爲誰開”——當春天姗姗到來時,幽谷野澗,乃至于人迹罕至之處,百花競發,芬芳馥郁,到底是爲誰而豔,爲誰而開?這是“暗示出法的絕對作用”,“呈出千紅萬紫的絢燦的美麗的花,便是天真清淨無垢的法身”《禅學講話》第136~137頁。
此詩以“牛頭沒,馬頭回”的鮮明喻象,象征芸芸衆生漂溺苦海、輪轉識浪的慘狀,以襯托徹見宇宙人生真相之人的澄明與灑脫。徹悟之人心明如鏡,不再受生死輪轉的幹擾,沒有漂泊遷流的波動,對外境了了感知,證得了廣狹一如、小大相即的圓融無礙。“打鼓”兩句再度轉折說,雖然雪峰苦口婆心地說“打鼓普請看”,但很多人仍不明白這眼前的事實,就像百花春天競相開放,對于有眼如盲之人,又有什麼意義?對于不具備審美眼光的人來說,再美麗的境象也失去其價值。所以百花春至,只是爲那些物我雙泯,能夠融入百花深處的有心人而開。 程兆熊:“百花春至原爲“我”開。我是什麼?“我”就是百花春至。”見《禅學論文集》第2冊第307頁。
2一多圓融
表達、吟詠一多圓融禅悟體驗的有“萬法歸一”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45則:
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州雲:“我在青州,作一領布衫,重七斤。”
“萬法”指森羅萬象,是絕對的本體或真理,即自性。“萬法歸一”表示各種現象都是宇宙本體所派生,而且會還原爲唯一的本體。萬法歸于一,而一是絕對的存在,所以絕對的一也會回歸于萬法。以般若智慧來觀照,一切事物的根源都是空。秋月龍眠指出:“各式各樣的形和色的存在多——差別——個都被限定在一個空間裏一——平等——超個裏,多歸于一多即一。但是,超個空即是個色,沒有自己時,一切都是自己一即多。依此而言,如果有人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時,只要是個佛教徒,就應答以“一要歸向萬法”才對。可是,趙州卻幹幹脆脆地舍棄了那些大道理,而以“我在故鄉做了一件麻衣,重了一點,竟有七斤”來回答。此中有其奧妙,此即禅。禅中並非全無哲學、思想,但是,禅亦俨然而非哲學或思想,我們應知之,而且應銘記在心。” 《一日一禅》第250~251頁既然一切皆空,學人問什麼叫空時,趙州回答說空即一切的存在,這是暗示“一”要歸于萬法。有歸于空,空歸于有,空有一體,才是省悟的世界。
禅法簡要,貴在直指,言不在多,語不在繁。你如果在語句上推理尋思,便會誤解趙州的旨趣。圓悟則認爲,趙州的答語,是毫無意路的答話,意在斷滅學人的有無妄想,猶如僧問道诠禅師:“九峰山中還有佛法也無?”道诠說:“有。” 僧問:“如何是九峰山中佛法?”道诠說:“石頭大的大,小的小。”《五燈》卷8《道诠》與趙州答語如出一轍。雪窦知道公案的旨趣,替人指出一條線索而頌道:
編辟曾挨老古錐,七斤衫重幾人知?如今抛擲西湖裏,下載清風付與誰?
“編辟曾挨老古錐,七斤衫重幾人知?”趙州曾受過嚴格的錘煉,出言吐語,自是不同。看似簡單至極的一句話,卻很少有人能夠知道它的落處。編辟:汾陽十八問之第五問爲“偏僻問”,意爲學人以偏僻見解爲問;《碧岩錄》則將此問理解爲編辟問,謂:“編辟萬法,教歸一致。”釋芝峰謂:“編辟,和鞭辟同,即鞭辟入裏意,指趙州曾痛受過楗椎的意思。”見《禅學講話》第141頁。 這僧要逼拶趙州,趙州不愧是大師,向轉身不得的地方轉身而出,從容應對說: “我在青州做了一件布衫重七斤。”雪窦贊歎雖然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七斤布衫,卻很少有人能知真意。《頌古》卷20運庵岩頌:“盡向青州作窠窟,不知春色在江南。”石庵玿頌:“拶到懸崖撒手時,七斤衫重有誰知?”
“如今抛擲西湖裏,下載清風付與誰?”詩意謂萬法歸一,一亦不要,七斤布衫亦不要,一時抛到西湖裏。西湖是現景,在雪窦所住的洞庭翠峰。趙州示衆說:“若從南方來者,即與下載;若從北方來者,即與上載。”《五燈》卷4《從谂》趙州對上載指悟入佛法的人說心說性說玄說妙,說種種方便。對下載指修證透脫的人便沒有許多道理玄妙。如果有人滿腹存著禅的知見,挑著一擔禅,來到趙州這裏,就會發現一點也用不著,因爲趙州會把你的見解剔除得一幹二淨,使你將各種行囊放下,灑灑落落,沒有一星事,證得悟了同未悟的禅心。修行獲得了悟,會經常帶著這種省悟的觀念來生活,不容易將它抛棄,執著于這種悟是常有的事。如果讓學人抛棄了辛苦得來的悟,不啻是要斷他的命根。但真正省悟的世界,必須要放棄這種悟的意念。趙州七斤布衫,如金如玉。對此一切知性的解釋,都是“上載”。下載清風,誰人能夠領受?
此詩通過吟詠青州布衫,表達了斷絕一切思量的禅趣。趙州曾接受過嚴格的錘煉,機語無近傍處。詩的首二句掃除了所有對趙州示衆的測度,引導讀者對七斤布衫本身進行體證。叁四兩句更進一層,說要把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乃至于七斤布衫全部抛卻,方可灑灑落落,如清風拂面,將讀者引向了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禅悟之境。詩歌通過隨說隨掃的金剛般若,使境界層層提升。反诘句的運用,增加了回環唱歎含蓄蘊藉的藝術效果。
3自他圓融
表達、吟詠自他圓融禅悟體驗的,有“南山起雲北山下雨”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83則:
雲門示衆雲:“古佛與露柱相交,是第幾機?”自代雲:“南山起雲,北山下雨。”
雲門見地明白,機用迅疾,大凡垂語、別語、代語,孤峻峭拔。本則公案,如石火電光,神出鬼沒。慶藏主贊歎道:“一大藏教還這般說話麼?”雲門的機語,確是佛教經典上見所未見,絕意識絕情塵。只要一思考推理,便束手束腳。雲門有定乾坤的手眼,見無人領會,就自己代答說:“南山起雲,北山下雨”,爲後學指出一條通路。雪窦頌雲:
南山雲,北山雨,四七二叁面相睹。新羅國裏曾上堂,大唐國裏未打鼓。苦中樂,樂中苦,誰道黃金如糞土。
“南山雲,北山雨,四七、二叁面相睹。”詩意說雲門善于看風使帆,逗機設教,向刀山劍刃上爲人下注腳,直使得西土二十八位祖師,東土六位祖師,一一相睹。這就是“古佛與露柱相交”之機。
“新羅國裏曾上堂,大唐國裏未打鼓。”雪窦剛說出相交之機,又隨說隨掃,說雖然南山起雲北山下雨,但並不是新羅上堂大唐打鼓的惡平等,而是平等中有差別性,這就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下文。
“苦中樂,樂中苦,誰道黃金如糞土。”苦是苦,樂是樂,苦是樂,樂是苦。黃金是糞土,黃金非糞土。雪窦之詩“只要原他雲門宗旨,明他峻機”圓悟語。 南山北山一體,起雲下雨圓融。諸佛諸祖之奧妙世界與現前之事物諸相,仿佛是截然無關的個別法,卻可親切交契、渾然一體而無所分別。西天與東土之祖師,雖然生存的時空各不相幹,南山與北山的雲雨,亦無交會互涉的可能;然若自東西互存、南北一體的完整世界來看,則自然可了達其親切相交、一體無別之境界 參《佛光》第5344頁。 個體和個體的圓融交攝而互不妨礙的自他不二之境正在這裏參《一日一禅》第289頁。
雪窦的頌古,簡潔明快而精妙絕倫地吟詠了古佛與露柱相交的意趣,用隨說隨掃的金剛般若,將雲門意旨表達得淋漓盡致…
《禅宗哲學象征 第四章 公案頌古與禅悟境界》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