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雲岩掃地次,道吾曰:“太區區生!”師曰:“須知有不區區者。”吾曰:“恁麼則有第二月也。”” 《五燈》卷5《昙晟》反對在日用之外別求玄遠之道,主張真妄一體。禅宗關于“如何是第二月”的回答也富有機趣:“山河大地”同上卷8《志球》、 “森羅萬象”同上卷10《文益》, 是將客觀物象當作第二月;“汝問我答”同上卷8《行欽》、 “月”同上卷10《道潛》, 是將語言文字當作第二月;“捏目看花花數朵,見精明樹幾枝枝”《傳燈》卷25《慧明》, 是從理性層面說明第二月是幻生之物。這些機語都旨在使人認識到,由于六根的粘著性,生起了虛幻的第二月。參禅者只有洞明第二月系妄心所生,才能撥落幻象,洞見孤圓朗潔、光吞萬象的心月。
2.迷頭認影,棄珠乞食
與“第二月”相類的譬喻是“迷頭認影”、“棄珠乞食”之喻。經文卷4雲: “汝豈不聞室羅城中演若達多,忽于晨朝以鏡照面,愛鏡中頭,眉目可見,嗔責己頭不見面目,以爲魑魅,無狀狂走。……忽然狂歇,頭非外得。縱未歇狂,亦何遺失?……狂性自歇,歇即菩提。”“譬如有人于自衣中系如意珠,不自覺知,窮露他方,乞食馳走。雖實貧窮,珠不曾失。忽有智者指示其珠,所願從心,致大饒富,方悟神珠非從外得。”卷4經文以迷頭認影發狂而走,以及世人不自覺知自己有如意寶珠而流浪乞食的寓言,象征世人執幻爲真,認虛作實。 《宗鏡錄》卷17:“頭無得失者,頭喻真性。無明迷時,性亦不失。無明歇時,亦不別得。“歇即菩提”者,但悟本體,五現量識,一切萬行,皆悉具足,即是菩提。” 禅宗發揮此機鋒,有如下幾個重點:
1自性具足,不從人求。“問:“人人盡言請益,未審師將何拯濟?” 師曰:“汝道巨嶽還曾乏寸土也無?”曰:“恁麼則四海參尋,當爲何事?”師曰:“演若迷頭心自狂。””《五燈》卷6《道虔》禅林頌爲:“寒谷生洪律,全超拯濟功。園林變花柳,何必待春風。”《頌古》卷27方庵顯頌 “祖師西來,特唱此事。自是諸人不薦,向外馳求。投赤水以尋珠,就荊山而覓玉。所以道:從門入者,不是家珍。認影迷頭,豈非大錯。”《五燈》卷6《月輪》“祖師西來,特唱此事。只要時人知有。如貧子衣珠,不從人得。叁世諸佛,只是弄珠底人。十地菩薩,只是求珠底人。汝等正是伶俜乞丐,懷寶迷邦。”同上卷16《倚遇》人人具足圓明自性,如巨嶽含土、寒谷春生、花舒柳發,如赤水寶珠、荊山美玉、貧子衣珠。本身已具有,不必向他求。
2迷時不失,悟亦無得。“迷時即有窒礙,爲對爲待,種種不同。忽然惺去,亦無所得。譬如演若達多認影迷頭,豈不擔頭覓頭。然正迷之時,頭且不失。及乎悟去,亦不爲得。何以故?人迷謂之失,人悟謂之得。得失在于人,何關于動靜。”《五燈》卷10《匡逸》
3向外馳求,即是迷失。“若向言中取則,句裏明機,也似迷頭認影。” 《五燈》卷12《守芝》“若道真如實際,大似好肉剜瘡。更作祖意商量,正是迷頭認影。”同上卷16《文照》“如今多有人,喚心作佛,喚智爲道,見聞覺知皆是道。若如是會者,何如演若達多迷頭認影,設使認得,亦不是汝本來頭。”《古尊宿》卷12《普願》“聞聲悟道,何異緣木求魚;見色明心,大似迷頭認影。”《續古》卷2《法昌遇》膠著于語言名相、馳逐于聲塵色法,都與本心自性背道而馳,都會導致本心自性的失落。
4縱然覓得,不是己頭。既然尋覓,就有一個向外尋求的心念,設定了一個外在于自己的目標,與自己的本原心性成了對立的二物。“演若達多迷頭認影,便道失卻頭傍家覓,縱覓得又不是己頭。”《古尊宿》卷12《普願》
迷頭認影是禅僧喜歡參究的話頭,並屢屢形諸吟詠:如“狂心誤認鑒中影,豈異迷頭演若多”《頌古》卷5本覺一頌, “直下狂心能頓歇,從茲演若不迷頭”同上卷40本覺一頌, “巨嶽何曾乏寸土,演若迷頭狂未回” 同上卷27石溪月頌, “幻體不知波上沫,狂心須認鏡中頭”延壽《山居》。
對懷珠乞食,禅宗發爲神珠之詠,較爲典型的要數郁山主墮橋公案。郁山主乘驢度橋,一踏橋板而墮,忽然大悟,遂有頌雲:
我有神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林間錄》卷上
此後他再也沒有外出遊方。因爲郁山主已經感悟到“須知不從人處得,何勞晝夜苦求人?己珠迥然越叁界,不是聖人非色塵!”《雪峰語錄》卷下只要保持自己的原真心態,圓瑩心珠便會熠熠發光,照徹宇宙山河。
3.清淨本然,忽生萬象
《楞嚴經》中阿難的一個疑惑是:“若複世間一切根塵陰處界等,皆如來藏。清淨本然,雲何忽生山河大地?”卷4按照佛的教示,世間一切根塵陰處界,生理、物理、心理等都是自性本體清淨本然的功能。本體既是本然清淨,何以忽然生出山河大地等萬有物象?對此,經文解釋說,“性覺必明,妄爲明覺。覺非所明,因明立所。所既妄立,生汝妄能。無同異中,熾然成異”。自性本覺原自靈明,因爲明極而生妄動,才發生感覺照明的作用。但覺照並不是本來覺性的性質。這個後天妄動的覺照,形成有所爲的功用。有所爲的功用形成以後,生出各種妄動。在原來自性的本體上,本覺靈明與所發出的妄動照明作用,本是一體所生,沒有同異。但妄動功能發生以後,就産生不同的變化,而形成世界。
《楞嚴經》的這一哲思,深爲禅林所喜愛,禅宗將它作爲重要話頭而加以參究:“既生山河大地,如何得複清淨本然?既複清淨本然,雲何卻見山河大地?大衆,如何即是?良久曰:水自竹邊流去冷,風從花裏過來香。”《古尊宿》卷27《清遠》對這樣一個深奧玄遠的哲學問題,想找一個簡明扼要而又適當的答案,非常不易。禅師觸境發機,在眼前現景上找出了答案:“水本不冷,冷的是竹。風本不香,香的是花。等于說自性本無差別,因受六塵之熏染,也變爲塵相。但在有生滅的塵相當中,也有他不生不滅的自性。水和冷,風和香即能合一而無差別,在自性上求差別之相,自不可得。此段公案,雖是說明習染問題的,也可以作超越主客解釋。……有超越感的,處處是佛。水和冷,風和香,雖有主客之分,但經化合以後,都不可分。生滅法尚且如此,在自性上何更有主客之分呢?”《禅的超越性》,《中國禅宗大全》第1025~1026頁。 在禅林中,巧用此段經文觸發學人領悟的首推琅岈禅師:
聞琅岈道重當世,即趨其席。值上堂次,出問:“清淨本然,雲何忽生山河大地?”琅岈憑陵答曰:“清淨本然,雲何忽生山河大地?”師領悟。《五燈》卷12《子璇》
對琅岈之答的緣由,禅僧深得其趣:“混混玲珑無背面,拈起有時成兩片。且從依舊卻相當,免被傍人來觑見。”《頌古》卷38白雲端頌琅岈的回答,“因風吹火”、“借手行拳”同上佛鑒勤頌, 表面平實,卻機鋒峻烈,可謂“不設陷阱,不揮雪刃,一箭穿楊,神目不瞬。反思昔日李將軍,射虎之機猶是鈍”同上虛堂愚頌。 琅岈不費纖毫氣力,即能四兩撥千斤,把定封疆,滴水不漏,比起劍拔弩張、搏兔全力式的機鋒,顯得輕巧靈妙,從容自如,爲禅門所激賞。禅者通過對這則話頭的參究,體悟到山河大地是自性變態的作用,因此不可隨聲逐色,執幻成真:
清淨本然遍法界,山河大地即皆現。性覺必明認影相,眼耳便隨聲色轉。 《頌古》卷4躥庵顔頌
山河大地的呈現,是自性的妄動功能所産生。自性本覺原自靈明,如果執著影像般的山河大地爲實有,則“眼耳便隨聲色轉”,永遠沒有開悟之日了。
《楞嚴經》還指出,山河大地不但是影像,而且還是影像中的影像:“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卷6對此,禅宗體悟爲“空喻于漚,海喻于性。自己靈覺之性,過于虛空。”《古尊宿》卷2《懷海》“當知虛空生汝心內,猶如片雲,點太清裏,況諸世界在虛空耶?汝等一人發真歸元,此十方空皆悉消殒。”卷9虛空是心靈的影像,虛空中的世界,則是心靈的第二重影像。禅宗以睿智的公案表達了對它的靈動感悟:
長生問:“混沌未分時含生何來?”師曰:“如露柱懷胎。”曰:“分後如何?”師曰:“如片雲點太清。”曰:“未審太清還受點也無?”師不答。曰: “恁麼則含生不來也。”師亦不答。曰:“直得純清絕點時如何?”師曰:“猶是真常流注。”《五燈》卷4《志勤》
“混沌未分”,是相對意識生起前的渾整的狀態。在這絕對澄明中,爲何生起了各種生命現象?這是超乎邏輯知性的問題。志勤答以“露柱懷胎”,猶如 “石女生兒”,象征絕對的空、無生起森羅萬象。“混沌分後”,喻指渾整狀態的喪失,相對意識的生起。志勤借用《楞嚴經》的成語,答以“如片雲點太清”,謂雖然有相對意識生起,澄明的自性卻緣隨不染,並沒有受到影響。長生抓住話頭,追問自性是否受染,志勤不答,長生遂理解爲自性不受染,說既然如此任何生命現象都無從産生。志勤仍然不答,因爲對方將自性不受染理解爲沈寂斷滅。長生終于自畫供狀,詢問絕對的空無之境到底是怎樣的?志勤指出這仍是“真常流注”,是執著于真空常寂之境,是法性之病。禅宗固然追求“萬裏無雲點太清,祖天日月自分明”的澄澈《古尊宿》卷22《法演》, 但這無雲的“太清”,並不是枯寂與斷滅,而是涵攝著日月的溫暖與光華。“清淨本然”,並不是一潭死水,而是潛孕著無限的生機。它雖然由于有妄動的功能生起了山河大地,其自身卻澄明不染。
4.背覺合塵,故發塵勞
對本心的喪失,《楞嚴經》用“背覺合塵”來加以象征:“衆生迷悶,背覺合塵,故發塵勞,有世間相。”卷4此段經文,在禅門中形成很多機鋒,究其要旨,有如下數端:1以追逐外物爲背覺合塵《五燈》卷7《道宦》。 “知見種種聲…
《禅宗思想淵源 第六章 《楞嚴經》與禅宗思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