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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伏妄證真,人人“如是”
《金剛經》中,如來聽了須菩提“如何降伏其心”的提問,告誡他“應如是降伏其心”。在雍容高華的言辭中,禅機閃爍:宇宙人生的本來面目,不增不減,不垢不淨,原本“如是”,自然天成。但對這“如是”,只有上根人才能了悟承當。川禅師頌雲:
打鼓弄琵琶,相逢兩會家。君行楊柳岸,我宿渡頭沙。江上晚來初雨過,數峰蒼翠接天霞。
高山流水,心心相印。鼓震琵琶鳴,皆是個中人。雖然一宿一行,知音分袂,楊柳岸淒風入骨,渡頭沙孤雁銷魂,但是,禅者卻在這痛苦中得到了超越和升華:新雨滌塵,人性的赤忱如同西天的一抹晚霞,將數峰蒼翠暈染得瑰麗多姿!“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的寂寞淒寒,讓位于初雨增翠色晚霞接天紅的亮麗溫馨。禅者正是剝離了七情六欲的膠著,還生命一個無瑕的“本來”,讓我們進入禅意別離的“如是”。在“如是”之境裏,容不得任何塵埃:“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诳語者、不異語者。”《金剛經》如來明明白白地揭示人生的至理,無奈領悟者少,正如川禅師所頌:“兩個五百是一貫,阿爺元是丈夫漢。分明對面向渠言,爭奈好心無好報!”如來以本來現成之現量境,將真語、實語等表露無余,可惜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唯有禅者,能感悟生命的 “如是”,徹見生命的本來。
2.本來是佛,個個圓成
《金剛經》反複強調,佛不度衆生,因爲人人具足,個個圓成,本來是佛。對此禅宗亦奉爲圭臬:“赤肉團上,人人古佛家風。毗盧頂門,處處祖師巴鼻。” 《圓悟錄》卷6春蘭秋菊,各自馨香。衆生只因業障深重,與佛有殊。若能回光返照,一刀兩斷,即可徹見本心。川禅師頌爲:“生下東西七步行,人人鼻直兩眉橫。哆啝悲喜皆相似,那時誰更問尊堂?”佛祖初生,與常人初生時並沒有兩樣。只是佛祖能持守真心,而常人隨著年齡的成長,斫喪了生命的本真,淪爲凡夫。因此,金剛般若強調認識自性,“若能信得家中寶,啼鳥山花一樣春” 《集注》引川禅師頌。衆生都有佛性,都有善根,自性自度,並非他度: “一念證時,只證元來自佛,向上更不添得一物。……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菩提,即此本源清淨心,與衆生諸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遍十方界,一切平等,無彼我相。”《傳心法要》從無上聖智的體性來講,絕對平等,在聖不增,在凡不減,無論何時何地何人都毫無差別。《金剛經》說持守此經有莫大的功德,“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爲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禅宗認爲,是法平等,“此經”人人俱有,個個周圓。上及諸佛,下及蝼蟻,均具“此經”,即覺悟之心。川禅師頌曰:
入海算沙徒費力,區區未免走埃塵。爭如運出家中寶,枯木生花別是春。
詩以“算沙”、“走埃塵”,喻向外尋求;以“運出家中寶”喻明心見性。禅宗反對皓首窮經、泥古不化的知解宗徒,喻之爲蜂子鑽窗紙,驢年不得出。因禅師遣僧求經,頌曰:“燈籠露柱熾然說,莫學驢年紙上鑽。看經須具看經眼,多見看經被眼謾。”《集注》引與此相反,禅者對生命深處的經文則尤爲看重。《金剛經》反複強調受持“四句偈”的無量功德,但對“四句偈”的具體內容,卻始終只字未提,以至古往今來聚訟紛纭。實際上,“四句偈者,乃此經之眼目也。雖經八百年注解,未聞有指示下落處。人多不悟自己分上四句,卻區區向紙上尋覓”《集注》引顔丙語。 四句偈即是此經,即是本心。“問: “一切諸佛,皆從此經出,如何是此經?”師曰:“低聲!低聲!”曰:“如何受持?”師曰:“切不得汙染。””《五燈》卷11《省念》這才是受持四句偈、保持本心的最佳方式。川禅師頌雲:“佛祖垂慈實有權,言言不離此經宣。此經出處相還委,便向雲中駕鐵船。”只要明白了“此經”出自生命靈泉的深深處,便可得到“雲中駕鐵船”的自在叁昧。投子青之頌,則形象地描繪出機心熾盛、追逐妄相的謬誤:“水出昆侖山起雲,釣人樵客問來因。只知洪浪岩巒闊,不肯抛絲弄斧斤。”《頌古》卷6只要收絲束斧,即可觸目菩提,感悟山水真如。
3.叁心皆妄,應無所住
《金剛經》雲:“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德山行腳至澧陽路上,見婆子賣餅,歇擔買點心。婆子指擔問:“這個是甚麼?”德山說是講解《金剛經》的《青龍疏鈔》。婆子遂設下陷虎之機:“婆曰:“我有一問,你若答得,施與點心。若答不得,且別處去。《金剛經》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未審上座點那個心?”師無語。”《五燈》卷7《宣鑒》禅宗用功的方向,即是截斷叁心的妄念之流,使一念不生,前後際斷:“此叁識若不思過去,即想未來,過未不緣,即住現在,離叁際外,更無有識。故祖師雲:一念不生,前後際斷。”《宗鏡錄》卷66“過去心已過去,未來心未至,現在心不住。”同上卷64“叁際俱空,一心何有?” 同上卷84“過去之法不應追念,未來之法不應希求,現至之法不應住著。若能如是,當處解脫。”同上卷95禅僧頌雲:
過去心不可得,收綸罷釣秋江碧。扁舟古岸恣閑眠,明月蘆華深穩密。 《頌古》卷6雪窦宗頌
去歲春風燕子多,社前先到舊時窠。今年春色歸將半,簾幕蕭蕭不見過。 同上寶葉源頌
收絲罷釣,喻將向外尋求之心收起,此時秋江澄碧,漣漪不起。古岸閑眠,月映蘆花,心境一如。去歲燕子,舊窠尋痕。今年春歸,燕子無蹤。是燕子不住叁心,抑是人不住叁心?呈自然之景于目前,含不盡之意于言外。在闡釋叁心不可得之後,《金剛經》得出結論:“如來說諸心,皆爲非心,是名爲心。”川禅師頌雲:“一波才動萬波隨,似蟻循還豈了期。今日爲君都割斷,出身方號丈夫兒。”諸心一似萬波,隨一波而動。只要在根源上截斷,就是頂天立地的悟者。
4.不住一切,頓悟成佛
《金剛經》說:“于法應無所住”,“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住”即不執著。一切法無有自性,所以禅心“應無所住”。“應無所住”是大乘般若理論的核心內容,是《金剛經》的中心思想。慧能負薪,聞客讀《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恍有所悟,遂出家求法。後來五祖爲他開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大悟說:“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能生萬法”,遂成爲衣缽傳人,禅宗六祖。自性本清淨是“性空”,自性能生萬法是“緣起”。慧能開悟時說的話,實在是性空緣起的實證實解。對“無住”內涵,老安禅師有相當精湛的闡釋:““無所住”者,不住色,不住聲,不住迷,不住悟,不住體,不住用。“而生其心”者,即一切法而顯一心,若住善生心即善現,若住惡生心即惡現,本心即隱沒。若無所住,十方世界,唯是一心。”《林間錄》卷上永嘉大師說:“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正是無住生心的寫照。禅僧頌雲:
應無所住豁心空,金屑依然著眼中。蓦地虛空連地脫,大千經卷一時通。 《頌古》卷6孤雲權頌
般若的威光實在逼人!即使對“應無所住”的本身,也仍然毫不容情地予以破除。只有這樣,才能使大千經卷化爲靈動的生命。證悟了金剛般若的無住,便會終日吃飯而未嚼一粒米,終日穿衣而未挂一縷絲,便是自在的人生,開悟的人生,便會以開放的胸襟感應宇宙自然自在自爲的清純之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無門關》第19則 此時,“一切法是佛法”《金剛經》, 舉足下足無非道場,揚眉瞬目皆是佛法。
《金剛經》是開啓智慧的利劍,直指無相無住,斬斷葛藤,抽釘拔楔,壁立千仞,簡潔明快,抛棄了小乘佛教繁瑣的修持程序,這種幹淨徹底的掃除法,在佛教界引起了強烈的震動:“若複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爲希有。”《金剛經》果然,習慣于傳統佛法者將之視爲洪水猛獸,攻擊它是“空見外道”。即使是禅宗大興之時,仍有人對它的精髓難以把握。以研習此經而有“周金剛”之名的德山宣鑒,曾一度視南宗禅的見性成佛爲冤家仇寇,擔起闡釋《金剛經》的著作,要到南方摧毀禅宗陣營,後來被賣餅婆以《金剛經》叁心不可住拶倒,往龍潭求法而獲開悟,遂將原先的金剛學著作付之一炬,成了牙如劍樹口似血盆在孤峰頂上哮吼佛法的一代宗師。參禅之前的周金剛並不知道,正是《金剛經》掃除一切的般若智慧,影響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南宗禅!從《壇經》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金剛經》的烙印:
“諸佛妙理,非關文字”、“經誦叁千部,曹溪一句亡”《機緣品》, 呈示著不立文字的通靈體證。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行由品》, 暴射出掃除一切的金剛威力。
“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付囑品》, 透露著“掃”字亦掃的般若慧光。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機緣品》、 “外于相離相,內于空離空”《付囑品》, 顯現出不落二邊的中道智觀。
“一切塵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忏悔品》、 “于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般若品》, 流漾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禅悟空明。
“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機緣品》, 揭舉著存在而超越、超越而存在的生命體驗……
金剛般若揭示本性“如如”純明,用般若利劍掃除一切,以獲得應無所住而生心的人生境界;禅宗重現清明無染的本來面目,用公案機鋒破迷去執,以獲得存在而超越的人生境界。在本心論、開悟論、境界論這叁大層面上,《金剛經》與禅韻詩情交相輝映。金剛般若激發了禅僧頓悟直指的靈感,爲禅宗增添了無數公案機鋒,並産生了超妙空靈的禅宗詩歌,爲禅宗史、詩歌史結撰出絢爛瑰麗的華章。
《禅宗思想淵源 第四章 《金剛經》與禅宗思想》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