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宗禅詩
六、以豔情寓禅的詩歌
吳言生
[臺灣]東大圖書公司,《經典禅詩》,2002年11月初版
第197—199頁
六、以豔情寓禅的詩歌
與楊岐禅一樣,黃龍宗禅人將豔情引入禅中,使禅詩增添了香韻缭繞的風致。馬祖病重時,院主請安,問他身體怎樣。馬祖說:“日面佛,月面佛。”日面佛壽長一千八百歲,月面佛壽僅一日夜,馬祖之語顯示了斷絕壽命長短與生滅來去之相,以契當本具之佛性:在悟道者的心裏,永恒與刹那打成一片,善于體證當下的生命情境。這則公案,機鋒圓轉,克文曾有“日面月面,胡來漢現。一點靈光,萬化千變”之贊(《古尊宿》卷四五)。 楊岐宗法演詠此謂:“丫鬟女子畫蛾眉,鸾鏡臺前語似癡。自說玉顔難比並,卻來架前著羅衣。”以少女對美的追求喻禅者對本心的回歸。這首詩寫得含思婀娜,聞名禅林。天遊禅師上堂時,對法演詩提出了異議,說:“東山老翁滿口贊歎則是,點檢將來,未免有鄉情在。”遂借用唐人金昌緒《春怨》來表達自己對日面月面公案的感悟:“打殺黃莺兒,莫教枝上啼。幾回驚妾夢,不得到遼西。”(《五燈》卷十八《天遊》) 詩中所說的“黃莺”,包含著叁層喻義:(1)指“日面佛,月面佛”,“打殺黃莺”指拂卻短暫與永恒的對立。(2)指馬祖回答日面月面的公案,“打殺黃莺”指掃除對此公案的種種知性理解。(3)指法演的頌詩,“打殺黃莺”指掃除對此頌詩的種種知性理解。黃莺驚擾閨中人,影響春夢,所以要打殺。將一切影響心性的東西都清除後,“妾”(參禅者)就可以夢中奔赴良人的所在,與良人(本來面目)相會。禅師巧借妙用,信手拈來觸處春。
趙州勘婆公案,也是禅宗經常參究的一則話頭。慧南跟隨楚圓參禅,楚圓以此公案勘驗他,慧南汗下不能答,後來大悟作頌:“傑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破沒來由。而今四海清如鏡,行人莫與路爲仇。”說趙州是叢林中傑出的禅師,沒來由就勘破了臺山婆子的機鋒。趙州勘破了臺山婆子之後,大道平坦如鏡,行人(參禅者)就不會再次落入機鋒而跌倒在路上了。詩作好後呈獻給楚圓,楚圓用手指“沒”字,慧南心領神會,改成“有”字,楚圓這才加以印可(《五燈》卷十七《慧南》)。向婆婆問路的人接二連叁,沒有主見,這些人其實都跌倒在大路上了。臺山婆一番又一番地勘存了學人,機鋒陡峻。而趙州前去勘破臺山婆的舉措,遠遠超出了問話的學僧和答話的臺山婆子,所以是頗“有”來由。克文頌此公案說:“似狂不狂趙州老,或凡或聖人難曉。是非長短任君裁,老婆被伊勘破了。”意思是說趙州的舉措表面上看似癫狂實則很有章法,他的行爲或凡或聖,旁人難以窺探到他的底子。任你評說是非長短,趙州卻不落是非長短,所以臺山婆子是敗在了趙州的手下。心聞贲頌爲:“勘破了,有誰知?春風過後無消息,留得殘花一兩枝。”(《續古》卷四《心聞贲》)以花喻趙州勘婆公案的真意,說趙州勘破了婆子,其要義到底在什麼地方?世人大多不得而知。這真意如同春花凋逝在風吹雨拂中,如今只留下了一些痕影,任後人揣測、辨認罷了。(《五燈》卷十八《龍鳴賢》):
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將玉笛向人吹。
曲中無限花心動,獨許東君第一枝。
此詩完全脫離了公案本身,宛如一幅精致優美的玉人撫笛圖。紅袖佳人撫弄長笛,奏出美妙天樂。笛聲飄處,花心歡忭沈醉。在無數聞笛顫舞的花心中,獨有東君鍾愛的那枝最能感受到笛聲妙韻,與撫笛人心心相印。冰雪佳人,取意于《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上“肌膚如冰雪,綽約如處子”的“神人”,詩中喻勘驗衆僧的臺山婆。作者完全忽略了臺山婆與青春佳人在外貌上的差異,在“冰雪”氣質上發現兩者的共性。佳人撫笛,喻臺山婆子以禅機勘驗僧人。“無限花心動”,喻衆僧回應臺山婆子的機鋒。“獨許東君第一枝”,喻在衆多的禅僧中,以趙州尤爲傑出,與婆子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