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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禅詩 第八章 黃龍宗禅詩 四、觸目菩提,水月相忘

  黃龍宗禅詩

  四、觸目菩提,水月相忘

  吳言生

  [臺灣]東大圖書公司,《經典禅詩》,2002年11月初版

  第188—194頁

   四、觸目菩提,水月相忘

   “日用是道”側重于對日常生活的感悟,而“觸目菩提”則側重于對自然山水的感悟。黃龍宗禅詩,以清新美麗的意象,生動直觀地表達了這種悟境(分別見《黃龍錄》、《續古》卷一《靈源清》、《湛堂准》、《晦堂心》、《五燈》卷十七《雙嶺化》):

  

   日出雲霞散,風和草木榮。

   何須重話會,法法本圓成。

  

   天機藏不得,花笑鳥啼時。

   不待重拈出,當人合自知。

  

   八月九月天,白露寒露節。

   門外在處山,秋風落黃葉。

   夜雨斂重雲,曉鴻鳴寥根。

   可憐祖師意,頭頭都漏泄。

  

   風卷殘雲宇宙寬,碧天如水月如環。

   祖師心印分明在,對此憑君子細看。

  

   翠竹黃花非外境,白雲明月露全真。

   頭頭盡是吾家物,信手拈來不是塵。

  

   體現著真如法性的自然山水,明明白白地呈現在每個人的面前。日出、雲散、風和、木秀、花笑、鳥啼、秋山、落葉、碧天、環月、翠竹、黃花……無一不是“吾無隱乎爾”,呈露著自性的奧秘,顯現著祖師的禅心。這是觸目菩提的禅悟之美,是“春光重漏泄,有口不須陳”的現量境(《黃龍錄續補》):

  

   月色和雲白,松聲帶露寒。

   好個真消息,憑君子細看。

  

   在黃龍宗人看來,真如法性“頭頭上明,物物上顯”,“水綠山青,觌體全露”。雲開日出,象征去妄顯真,真谛顯露,猶如水綠山青。“離離春草,分明漏泄天機。曆曆杜鵑,盡是普門境界”;“花開似錦,普現法身。鳥語如篁,深談實相。見聞不昧,聲色全真”。茂秀春草,清切鵑啼,顯現著禅機佛趣。似錦的鮮花,呈現著如來法身;如篁的鳥啭,宣說著實相般若。只要審美主體滌除情塵意想,即可在“聲色”之中感受到絕對的真理,一切現成,不假他覓(《五燈》卷十八《希明》):

  

   林葉紛紛落,乾坤報早秋。

   分明西祖意,何用更馳求?

  

   林葉凋落,是“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是刊落繁華,返于澄明的“西祖意”。只有絕卻情塵意想,才能充分欣賞現前的景色,即物即真,聆聽無情說法,在山水之中感悟到永恒的佛性(《古尊宿》卷四五):

  

   香殘火冷漏將沈,孤坐寥寥對碧岑。

   萬井共當門有月,幾人同在道無心。

   風傳喬木時時雨,泉瀉幽岩夜夜琴。

   爲報參玄諸子道,西來消息好追尋。

  

   香殘燭盡的深夜,禅師獨坐禅房,面對窗外黛染青山,心性空明。雖然千家萬戶都可以看到月亮,但有幾人能無心于事,于事無心,能從容地欣賞清景?觸目即菩提,能得此趣的人實在太少。風傳喬木,枝葉搖曳,織成沙沙雨曲;山泉瀉溜,泉韻悠揚,飄送幽缈琴聲。這一切,不正顯露著自性的最深奧秘,流露著西來消息,明明白白地呈顯在眼前,爲什麼不好好參究,而去觀念名相中撈遭禅道?這是由于心中物欲障蔽,不能對自然清景作即物即真的觀照。

   與觸目菩提的現量境相聯系的,是水月相忘的直覺境。克文《寄塘浦張道人》雲(《古尊宿》卷四五):

  

   世俗塵勞今已徹,如淨琉璃含寶月。

   煉磨不易到如今,寶月身心莫教別。

   死生倏忽便到來,幻化身心若春雪。

   唯有道人明月心,日用廓然長皎潔。

  

   在水月相忘的直覺觀照中,雁與潭互爲觀照的主體,都具有空靈和澄明的質性,觀照的雙方都無心而澄澈,沒有情感的粘著膠葛。以無知般若,隨緣應照萬物。能觀與所觀,如淨琉璃含寶月,純明澄澈,呈現出無情之情、自在自爲的律動。禅者突破了生死大關,別具雍容灑脫的襟懷。用這種襟懷來審視世間萬物,就會在常人看來情纏欲縛、粘著膠固的萬物關系中,保持去來任運、自在無拘的平常心,從而在絕情中見至情,在無心中顯真性。此時便會産生“竹影掃階塵不動,月輪穿海水無痕”的靜默觀照:悟者的心,如竹影掃拂時的階塵,安恬不動;似月輪照映時的海水,澄澈無痕。在水月相忘的直覺觀照中,觀照的的雙方澄明透澈,無心無意。唯其無心無意,才有真心真意。慧南《退院別廬山》雲(《黃龍錄》):

  

   十年廬嶽僧,一旦出岩層。

   舊友臨江別,孤舟帶鶴登。

   水流隨岸曲,帆勢任風騰。

   去住本無著,禅家絕愛憎。

  

   古時十方叢林的住持和尚,一般不過叁五年。如果德風高卓,僧衆心服,則可共推再任。慧南在廬山歸宗寺當了兩任住持,又受筠州僧衆迎請,到黃檗寺任住持,本詩即作于此時。作者在廬山一住十年,離別旖旎秀美的廬山和十年來相濡以沫的僧衆,自不免戀戀不舍。“十年”與“一旦”的強烈反差,流露出依戀留連的情懷。離山之時,舊友一直送到江邊,慧南志趣高逸,攜鶴登舟。離廬山前往黃檗,要穿鄱陽,入贛江,出蜀水。這段行程,江水彎曲。但水流無心,毫無滯礙;帆勢得風,隨意軒騰。在頸聯中,作者的離情別緒漸漸淡化,與流水風帆合而爲一。他自己就是水是帆,“隨流”、“任風”,毫無粘滯。但尾聯又偏偏強調“本無著”、“絕愛憎”,使人感受到此地無銀叁百兩。說個“無著”,還是“著”了“無著”,不能徹底的忘情。從佛教的立場上看,“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金剛經》)。 本來無聚,遑論有離,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但如果因此而對相別絕無依戀和淒戚,也並非是悟。在離別時仍然將整個身心投入其中,才是“隨處作主,立處皆真”。禅者對離別持“一期一會”的莊嚴態度。一期是人的一生,一會是只有一次的相會,人生聚聚散散,聚散之間,沒有一次是相同的聚會。禅者用“相送當門有修竹,爲君葉葉起清風”的清美詩句來表達這種感受:送朋友到門口時,屋舍旁邊綠油油的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好像也在送客似的。在“本無著”、“絕愛憎”的背後,深潛著缱绻、依戀,不忘人性,而又超乎人生。

   黃龍宗禅人對來去自由的感悟,以法常的詩寫得較爲精彩。法常在入寂前的清晨,“書《漁父詞》于室門,就榻收足而逝”,雍容不迫,宛如遊子還家。其《漁父詞》雲(《五燈》卷十八《法常》):

  

   此事楞嚴嘗露布,

   梅華雪月交光處。

   一笑寥寥空萬古。

   風瓯語,迥然銀漢橫天宇。

  

   蝶夢南華方栩栩,

   斑斑誰跨豐幹虎?

   而今忘卻來時路。

   江山暮,天涯目送鴻飛去。

  

   《楞嚴經》卷二載,波斯匿王自覺時光飛逝,生命短暫,身體逐年、逐月、逐日衰變,“刹那刹那,念念之間,不得停住”,深感生命虛幻,遷謝無常。佛啓發他,在變化的身體之中,有不生不滅的自性。波斯匿王受此開示,當下大悟。梅花雪月,都是純白之色,叁者交光互映,是澄明的至境。參透生死之理的詩人,對肉身的寂滅付諸一笑,因爲他感悟到,在風鈴鐵馬聲中,不正是有“這個”在!璀璨銀河,橫亘天宇,個體生命與宇宙法性合而爲一。生命如同蝶夢,蝶化人,人化蝶,本無區別,貴在有栩栩自得的心境。那跨在豐幹虎上的,不正是支配“六和合”的“一精明”?作者借用寒山“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句意,說自己多年沒有回家,如今連以前來這裏的路,都忘得一幹二淨。這是因爲自己沈潛于不斷的修行之中,連生命的足迹都已忘卻,達到了毫無粘著的境界。結二句透露出“手揮五弦,目送歸鴻”的高情遠韻。鴻飛冥冥,象征自性沖破俗世的牢網,翺翔于自由自在的生命晴空。禅師對生命的審視,甯谧、從容、安詳、明淨,生命的逝去,猶如寒潭雁影,雁去而潭不留影,“留”下的乃是亘古的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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