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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禅詩 第六章 法眼宗禅詩 一、般若無知

  法眼宗禅詩

  一、般若無知

  吳言生

  [臺灣]東大圖書公司,《經典禅詩》,2002年11月初版

  第127—132頁

   在中國禅宗五家中,最爲晚出的是法眼宗。由于它的開創者文益(885~958)圓寂後,被南唐中主李差谥爲“大法眼禅師”,後世遂稱此宗爲法眼宗。法眼宗的宗風“簡明處類雲門,穩密處類曹洞。其接化之言句,似頗平凡,而句下自藏機鋒,有當機觌面而能使學人轉凡入聖者”。〔正果法師《禅宗大意》,見《禅宗曆史與文化》第一九六頁,黑龍江教育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 文益參地藏院羅漢桂琛而得悟。其悟道因緣,對他禅學思想的形成有很大影響,形成了“般若無知”、“一切現成”的法眼宗風。

  

   一、般若無知

   在法眼文益悟道因緣中,“不知最親切”最有意味。其理論基石,是“般若無知”。東晉僧肇的《般若無知論》指出,般若(“聖智”)和通常人的認識(“惑智”)有本質不同。通常人所講的知,是對現象界片斷的、虛幻的對象的認識,而現象界本身則是虛幻不實的。惑智用來認識、分析現象界,它承認主客觀的存在,承認邏輯思維、推理作用;而般若則是神秘的直觀。般若不同于惑智,它無知而無所不知,是洞察一切、無所遺漏的一切知,是最全面最高的智慧。它觀照的對象不是任何具體的客觀事物,而是無相的真谛,觀照活動不需要經過任何感覺思維,不必借助任何語言、文字。《般若無知論》指出,般若不是世俗意義上的知識、見聞。真谛的特性是大全,對于大全,任何世俗之知都僅能知其部分,在知的同時勢必會出現不知,而聖人無知,不進行世俗的感知,所以可避免世俗之知的片面性。僧肇還引用《維摩經》中寶積菩薩“無心無識,無不覺知”之語,來說明取消心意、取消知識,反而無所不知、無所不察的般若直觀的特性。“般若無知”的宗風,使得法眼宗禅詩具備了色相全泯、觸目菩提、直覺意象原真地呈顯的美感特質。

  

  

   1.色相俱泯,觸目菩提

   般若無知,“不知最親切”,由世俗之知升華到般若的無知,即是參禅最親切的悟入之處。法眼宗認爲,般若之知貴在當下頓悟,不容擬議思維。“摩诃般若,非取非舍”,般若觀照是神秘的直觀,它“思量不及。設爾思量得及,喚作分限智慧”。思量而得的知,只是部分的、有限的、不連貫的世俗之知。學僧問延壽如何會取永明家風,延壽說:“牛胎生象子,碧海起紅塵”,超越了思量取舍,純粹是直觀之境。僧問什麼是延壽禅法的玄妙之處,延壽作偈以答:

  

   欲識永明旨,門前一湖水。

   日照光明生,風來波浪起。

  

   人人門前皆有一湖水,這就是清純無染的自性。自性不被惑亂時生起的直覺觀照,即是般若無知,猶如日照湖面,水日相鮮,光輝明潔;當運用世俗之知時,自性遭受惑亂,猶如湖水不再平靜,波翻浪湧,映照在其中的景象也支離破碎,人對萬物遂失去了澄明感應。基于對世俗之知與般若無知之不同情境的充分體認,法眼宗首先注重對世俗之知予以徹底的清除。清除了知見之後,山水自然呈現于觀照主體的,已不是外在的色相,而是觀照者內在的真如佛性之美。觀照主體泯除了心念意識,水月身心,通體澄明。此時洞觀萬象,所見所聞悉是真如自性的流露。

   《五家宗旨纂要》以“聞聲悟道,見色明心”來概括法眼宗風。幻色不礙真空,真空不礙幻色。色空無礙,空有一如,即可擺脫情塵欲累,從而領悟到佛法一切現成,在山水自然之中,都呈露著真如:“森羅萬象,是善財之宗師;業惑塵勞,乃普賢之境界。”業惑塵勞,日用是道;森羅萬象,見色明心。本先《見色便見心》頌雲:

  

   若是見色便見心,人來問著方難答。

   更求道理說多般,孤負平生叁事衲。

  

   見色“便”明心,必須直下頓悟,所以不能思量計較。如果擬議思維,即與真谛相悖。

   幻色非真色,菩提性宛然。色相俱泯之時,觸目無非菩提。故法眼宗指出,山水自然都是佛性的顯現,應當用澄明襟懷來感應:“幽林鳥叫,碧澗魚跳。雲片展張,瀑聲鳴咽。你等還知得如是多景象,示你等個入處麼?”在法眼宗看來,“山河大地是真善知識,時常說法,時時度人”,“山河大地是上座善知識。放光動地,觸處露現”。在這種理念的支配下,法眼宗禅詩表達了觸目菩提的悟境(分別見《遇安》、《林間錄》卷上):

  

   欲識曹溪旨,雲飛前面山。

   分明真實個,不用別追攀。

   撲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

   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

  

   “曹溪旨”即佛法大意。真如實相,不在別處,就在眼前生動地呈顯著的自然物象之上,它真真切切地展露著自性的最深奧秘,不可舍此他求。次首是洪壽聞墜薪有省而作的悟道偈。洪壽于墜薪之際,聽到了清脆的響聲,頓時豁開耳根,一根返源,六根解脫,靈光乍現,頓悟本來,徹見山河大地悉真如的妙谛。法眼宗人指出,由于人們受各種世俗習染的障蔽,縱是面對清明景色,也很少有人能夠欣賞:“傷夫人情之惑久矣,目對真而不覺。”由于情迷自惑,縱然面對自然山水,也不能領悟其中顯露的真如。文益詩雲(《古尊宿》卷二二《法演》引):

  

   幽鳥語如篁,柳搖金線長。

   煙收山谷靜,風送杏花香。

   永日蕭然坐,澄心萬慮忘。

   欲言言不及,林下好商量。

  

   無情有佛性,山水悉真如。由于世人心爲境遷,粘著事相,遂使心爲境縛。而禅者泯除了世俗之知後,即可對山水真如作原真的感悟。幽鳥綿蠻,聲如修竹吟風;嬌柳婀娜,柔條摩娑春池。山岚漸漸收起她的雲绡霧噻,春日的山谷幽靜而甯谧。暖風輕拂,飄來縷縷沁人心脾的花香。詩人留連永日,蕭然禅坐,澄心內照,物我一如,所有擾亂心志的情絲意絮,都自然而然地沈澱了,消泯了。此時所見所聞,無非自性。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對個中叁昧,用言語來表達尤嫌拙劣,只有同得林下清趣之人,才能夠充分欣賞。

  

  

   2.直覺意象,現量呈顯

   般若無知超越邏輯思維,表征般若無知的意象是直覺意象。邏輯思維的基石是二元對待。要突破邏輯思維,就必須用般若的倚天長劍,將相對的兩頭一齊截斷。在法眼宗看來,本體絕對,著不得任何語言的塵屑;法身無形,一落言筌,即成應身;第一義不可說,一涉言語,就墮入了第二義。絕對的本體,如果被當作對象來觀看、言說,便成了被看、被說的客體,如此一來便構成了主客對立,這樣的本體就不再是絕對的了。文益告誡弟子:“微言滯于心首,嘗爲緣慮之場;實際居于目前,翻爲名相之境。”萬物都自然而然地以其本來面目,明明白白地呈現在人們眼前,卻被人們變成了名相。要想認識萬物的本來面目,就不能于萬物之外別求解脫,不能陷入名相的沼澤。

   爲了表達智性的絕境,法眼宗在錘煉學人時,經常運用鎖口訣。法眼宗認爲第一義不可言說,一開口便落入了第二義。鎖口訣的運用便是爲了截斷學人的取舍之心。法眼宗禅人運用鎖口訣,在學人一張口時,就迅速地將他的嘴鎖住,將剛剛生起的二分意識逼回到它還沒有産生的原點。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學人問用清如何是鎖口訣,禅師說:“遍天遍地。”並有詩雲(《用清》):

  

   雲蓋鎖口訣,擬議皆腦裂。

   拍手趁虛空,雲露西山月。

  

   “鎖口訣”阻絕了一切可能生起的分別妄想。阻絕分別妄想,使虛靜的心靈詩意般地開張,即可使參禅者在清輝遍地的西山明月上感受到佛法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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