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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僧的故事 -- 回來

  春去春又來(Spring, Summer, Fall, Winter and Spring Again) 

  金基德,金汶映/著 金炫辰/譯

  青年僧的故事 -- 回來

  

  

  

  少年僧離開之後,老僧的日子沒什麼改變。一如既往地念經、敲木魚、祈禱。好象任何事情也不曾發生過,光陰就這樣一天一天流逝。但是,變化分明還是有的。老僧每天認真擦拭的佛壇上沒有了佛像。再也承載不住歲月重量的老僧,動作也沒有從前利落了。

  

  找到茱山庵來的信徒漸漸少了。每次來茱山庵,年邁的老僧都要劃船接他們過湖,信徒們心裏過意不去。但是真正的理由並不是這個。

  

  曾經有一個信徒這樣問道:

  

  「師父,我們在沒有佛像的佛壇前跪拜,也能算是禮佛嗎?」

  

  老僧聽完信徒的話笑著答:

  

  「呵呵……佛像並不是佛。如果說佛像是佛,那不等于說我這個身體就是我嗎?」

  

  「如果我的身體不是我,那是誰啊?」

  

  老僧不理會信徒的問題,望著湖水說:

  

  「佛祖的真身只是虛空,佛祖的身體是種表象。衆生和佛都一樣,生死和涅一樣,煩惱和菩提一樣。拋開所有的表象,衆生就是佛,沒有佛像不等于沒有佛。」

  

  「知道了,老師父。」

  

  信徒並不完全懂老僧的話,帶著疑惑離開了,之後再也沒有來過茱山庵。其他信徒的足迹也漸漸稀了。

  

  聽說,村民現在都跑到鄰村的廟裏去。那裏的住持和尚花了一筆錢,塑了尊黃金佛像,揚言在那尊金佛前許願,定能心想事成。

  

  茱山池秋意漸濃。

  

  遠山的紅葉倒映在湖裏,在水面鋪開一幅絢麗的水彩畫。老僧劃船回庵。一只可愛的小貓從他的包袱裏探出腦袋。

  

  老僧坐在院子裏,把包袱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最先出來的當然是那只小貓。可能是在包袱裏面憋壞了,小貓馬上在院子裏亂跑起來。包袱裏還有大米、玉米和一些糕點。老僧打開報紙包,拿出裏面的糕點,咬了一口,眼神就定在無意中瞧見的新聞上。

  

  報紙上的那張臉分明就是少年僧。雖然幾年過去了,少年僧已經長成青年,但老僧一眼就能認出來當初的弟子。老僧的心一下子沈下去。新聞說少年僧是殺害了自己妻子的惡徒,正在被警方追捕。老僧慌慌張張地看完報紙,大概想起了什麼,從屋裏拿出一件破舊的僧服,開始一針一線地縫補綻開的地方。

  

  這時,一柱門前正有一個青年,望著庵這邊,徘徊著。

  

  青年的模樣很憔悴,背著大大的包,不安地四下張望。他就是以前的少年僧。那個爲了盲目的愛情,在一個炎熱的夏天離開茱山庵的少年僧,現在以殺人犯的面目重新回到了這裏。

  

  青年看一眼一柱門上的四天王像,開門進去。奇怪的是,庵裏的船靜靜地泊在一柱門前。難道庵裏面一個人都沒有嗎?青年滿腹疑雲地上了船,剛想抓住槳,船自己動了。青年詫異地擡起頭,看見滿頭白發的師父站在庵前,那悠然的神態,好象一早料定他會回來。

  

  船一靠近,老僧就向青年伸出手。青年卻不敢擡頭直視師父的眼睛。

  

  「快上來吧,長大了不少啊。」

  

  青年遲疑地抓住老僧的手。就是這只手。雖然布滿皺紋,手勁也沒了,但還是很久以前握住他,教他劃槳的溫暖寬大的手。

  

  青年四處張望一下,進了庵。佛壇還是自己當初離開時的樣子。在俗世中度過了愛恨交織的十幾年,他在執著和憎恨的泥沼裏掙紮,甚至犯下殺人的罪行。這裏的時間卻好象停止了,船、石燈、木魚,所有東西都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青年從包裏掏出很久以前拿走的木佛像,放回到佛壇上。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讓我聽聽你的故事吧。」

  

  青年不敢擡頭,轉過身避開佛像。

  

  「爲什麼要避開佛像,你不是經常擦拭它嗎?」

  

  "......"

  

  青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師傅的眼色。

  

  「看來俗世的生活讓你很疲憊……好好休息吧。」

  

  老僧出去了。青年跪在佛壇前,鼓起勇氣想望著佛像,卻無法擡眼。青年再也不能忍受,一把推開門跑出去。

  

  青年上了船,把原本在船上玩耍的小貓扔到院子裏,抓起槳。怪事發生了,剛才能自行前進的船,現在怎麼用力劃都一動不動。青年很惱火。老僧站在院子裏看著青年,開口說:

  

  「怎麼,船不動是嗎?」

  

  「師父,您就讓我一個人呆著吧,我真的難受死了。」

  

  「什麼事情讓你難受?」

  

  "......"

  

  「你回來吧。」

  

  青年猶豫了片刻,走進院子。老僧從佛堂裏取出一把刀子,是僧人們剃頭時用的刀。老僧說道:

  

  「到底什麼事情讓你感到這樣痛苦?」

  

  「……我什麼錯都沒有,除了深愛一個女子外。我只愛她一個人,把我擁有的全部都給了她。放棄修行的生活,破了戒,把所有的都給了她。」

  

  「那又怎麼樣?」

  

  「她喜歡上了別的男人。不是我,而是別的男人。」

  

  「原來如此。」

  

  「不可恨嗎?我爲她放棄了所有的東西,放棄了一切。」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無法忍受。」

  

  「你把自己的一切獻給她時,心裏還有『我在給予她』的想法。」

  

  「我給她的,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再也無法擁有的東西!她怎麼能這樣對我?」

  

  青年好象還很氣憤,全身都戰栗著。

  

  「到現在還覺得不解氣是嗎?」

  

  「是的。」

  

  「殺了最心愛的人之後也這樣想嗎?」

  

  "......"

  

  青年接過老僧手裏的刀,到屋裏剃頭。頭發一把把淩亂地落在地上。隨著頭上漸漸露出白色的皮膚,很久以前無憂無慮玩耍著的、天真純淨的小沙彌的表情,又浮現在青年臉上。

  

  夜深了,青年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突然站起來,從包裏拿出還隱約沾染著血漬的刀子。他坐在佛壇前,把刀子放上去,低下頭。他想用祈禱來贖罪,但是頭腦裏一片混亂。青年重新握住刀子,沖到庵外去。

  

  水銀般清冷而凝重的月光照著整個庵。湖水屏住呼吸,四周都被寂靜所包圍。

  

  青年表情痛苦,指尖輕顫。好象無法把持住自己,用刀子在地上亂砍。他一邊瘋了似的往下砍,一邊嘴裏不停地咒罵。

  

  被驚醒的老僧,推開門向外看。

  

  在令人窒息的月光下,因痛苦而戰栗的青年,瘋狂地用刀子亂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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