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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玺的對話

  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玺的對話

  

    疾病與信仰

  

  問:樞機主教曾在文章裏寫道:「您相信天主讓您生病是有計畫的。」而您也提及,從宗教上看來,死亡降臨是天主的一種恩賜。這讓我們非常佩服您的灑脫。請問您所相信天主的計畫是什麼?其中的美意爲何?

  

  單:因爲我的信仰告訴我,有一個天主存在,而《聖經》爲祂下的定義,就是愛。「God is Love」,天主是愛。所以我的信仰核心是一個「愛」字。

  

  天主是無限的大愛,因著大愛,祂創造了宇宙。而愛是願意分施,所以祂把自己的所有分施給別人,這是大公無私的愛。當我們人類墮落時,祂因著大愛,想辦法降生成耶稣來拯救我們,讓我們看得到祂、摸得到祂、聽得到祂。耶稣既是真天主也是真人,同時在祂身上,人性和天主性接軌了,而這也就是超越中國古聖先賢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極致。

  

  中國古聖先賢所謂的「天人合一」,是指人在思言行爲、待人接物各方面,皆能合乎天意、天理與天時,但是天主所計畫的天人合一,是讓天主性與人性完全密切地結合爲一,成爲真天主而又真人的耶稣基督。這項結合,把我們的人性提升了,使我們能夠成爲天主的子女,同時也把祂永恒的生命與我們現世短暫的生命接軌了。因爲這樣,當我面對死亡時,便感覺到我的生命已經跟天主的生命接軌了。死亡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生命的過程,經過這個過程,我們分享了天主永恒的生命。死亡像一個隧道,在隧道的這邊是現世的生命,另一邊是永恒的生命,當我們走出隧道,就得到了永恒的生命。

  

  生命是同一個生命,只是有變化。如同毛毛蟲,它吃樹葉長大,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結蛹,最後蛻變成蝴蝶。但它是毛毛蟲的時候、蛹的時候,以及蝴蝶的時候,都是同一個生命,不然它就死了,不會再有變化。雖然是同一個生命,但是生活方式和生命形態完全不同:毛毛蟲吃的是樹葉,變成蝴蝶以後,樹葉對它來說再也沒有吸引力了,它所追求的是花蜜,並且在天空中自由地飛翔。

  

  人也是一樣,因著天主的大愛,讓我們與祂的生命接軌。可能有人會問,永恒的生命是什麼?永遠都一樣多無聊!會不會厭煩啊?但是人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在愛裏面,被愛、付出愛,過充滿愛的生活。而天主是愛,祂的生命也是愛,進入永恒的生命,就像是一條魚跳進汪洋大海裏,我們完全被天主無限的大愛所包圍,並且得到了滿足。在愛裏,你不會覺得無聊,也不會覺得時間漫長。

  

  所謂時間,是用人的想象來認知的。事實上,時間是什麼?地球自轉一圈是一天,我們用鍾表來計算,把它分成二十四個小時;地球繞著太陽轉一周是叁百六十五天,我們稱爲一年,但是,在地球、太陽還沒有形成之前,時間是什麼?所以,永恒是另外一個世界,沒辦法用人的想法和語言來描繪。將來的永生也是一樣。

  

  我的信仰就是愛,愛可以解決一切,化解所有的遭遇和困難。而我認爲我的生病是天主的計畫,是因爲我的信仰。我對神的態度不是敬鬼神而遠之,因爲神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或是跟祂什麼關系也沒有,我們完全是「person to person」、「personal relationship」,很親密的一種關系。我祈禱,而神就在我心裏,跟我很接近。祈禱並非光是向神祈求,我也不必向祂要求什麼,我只願知道祂的旨意是什麼,因爲祂是無限的大愛,祂所願意的、祂所喜好的,一定是最好的。所以我每天祈禱,遇到變故時也祈禱,祈禱天主,讓我了解祂的旨意,我願意完全承行祂的旨意,祂的旨意是最好的。

  

  我修道六十多年,從沒有根據自己的意願做事,都是聽教會安排,因爲我看到這背後是天主的旨意,所以原本我退休以後,想要隨心所欲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但是天主說:「等一等!我還有別的計畫!」也就是讓我得到癌症。剛開始,我有些震驚,好象被判了死刑一樣,因爲一點心理准備也沒有。後來我就祈禱,我問天主:「願意我做什麼?我現在又老又病,還能夠做什麼呢?」在祈禱反省半個鍾頭以後,心情就平靜了下來。我感覺到,這是天主的一個計畫、一個恩賜,祂願意給又老又病的我一個使命感,來爲別人做一點事,讓我在人生的最後階段,還能夠完成祂托付給我的使命。

  

  所以我想,祂是要我用宗教信仰來面對疾病、接受疾病,不但不排斥它,還要把它當成守護我的「小天使」,時時刻刻提醒我:「人生賽跑已經快到終點,要分秒必爭,努力向前沖刺,利用生命最後的每分每秒來幫助人。」

  

  上個月我參加一場研討會,共有一百多位腫瘤科醫生參加,其中有四位專家發表了論文,每個人報告二十分鍾,說明他們怎麼樣用藥物來治療癌症患者,而患者接受治療以後,壽命能延長多少等等,並且沿用了國外的相關資料,表格列得很清楚。後來他們總結,癌症病患平均可活四個月左右,有的長一點,有的短一點。但是,據說有叁分之一的病人是被嚇死的,因爲一聽是癌症,就像是被判了死刑,非常震驚,無法接受,也逃脫不了,最後都失望了。去年我就有叁個朋友,在得病後還不到四個月就去世了。

  

  這時候我想,有那麼多患了癌症的病人,特別是癌症末期的患者,許多人一得知之後就完全失望了,睡也睡不著,吃也吃不下,一點求生的欲望也沒有。而天主給我一個特別的使命,就是在面對死亡時,如何用宗教信仰來超越它,同時把自己的經驗告訴別人,讓家屬、病人,甚至是醫生,都能夠受益。因爲,雖然醫生專治癌症,但是他們沒有親身生此病的經驗,就像我的主治醫師給我服用新藥後,就常常會問我:「你今天感覺如何?吃了藥以後,覺得怎麼樣?」

  

  所以,我的信仰常常告訴我,每一樣事情都不是偶發的,其中一定有天主的旨意。

  

  問:謝謝樞機主教分享自己對生病及生死的豁達態度,我們也很想知道聖嚴師父的感受。您曾經談起自己的病情,態度也與一般人相當不同。

  

  就佛家的因果觀念來說,請教您會如何看待這次的病情?您又是如何轉念來接受這樣的結果?您有沒有沮喪過呢?

  

  師:從單純的因果觀來看生病,是非常消極的,好象是我過去做了什麼壞事,現在要受生病的果報。雖然這種解釋法不能說錯,但也不盡然正確。

  

  譬如釋迦牟尼佛來這個世上度衆生,但是他的一生之中,經曆很多的苦難;又如玄奘大師到印度留學取經,一路曆經八十余難,難道這是因果業報嗎?是因爲他過去做了壞事,所以這一世要遭受苦難的果報?

  

  另外,我們也看到,曆史上有許多高僧,都是從艱苦之中走出來的。有位古德曾說:「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這就是說,對佛教的修行人而言,不論是發願成佛或者成爲一名高僧,都必須經過苦難的試煉,許多例子皆是如此。

  

  剛過世不久的印順法師(一九○六∼二○○五年),他十多歲起即患了結核病,一生都是在吃藥打針中度過,跟醫藥結了不解之緣。但是也因爲經常害病,體力孱弱,因此專志投入于佛經和學問的研究,最後在佛學上有相當高的成就。

  

  我的一生雖然比不上他們,卻因爲生長在戰爭不斷的時代和環境中,所以我的一生也都是苦難。我一出生就不健康,到了五、六歲還不會講話,在八、九歲之後才開始讀書。我雖然沒有讀過中學和大學,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完全靠著自己的努力,最後到日本取得了博士學位。在這段期間,我的健康情況仍舊不佳。

  

  不論是到日本或是到美國,我都是在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赤手空拳地努力。當時佛教界並沒有栽培人才的概念,因爲本身沒有人,也沒有力量。而我見到佛教如此衰微,只有鞭策自己更努力,同時我也發願,我自己未能讀大學,但是將來我要辦大學,使得所有的出家人都有學位。

  

  以這個過程而言,是因爲過去我做了壞事,所以要懲罰我嗎?不是的。我很感恩這一生有此際遇、有此一生,感恩佛菩薩爲我安排了這樣一個生命的曆程,讓我有機會奉獻。

  

  我叁十多歲時已經寫了很多書,這幾十年來,即使再忙、再累,每年還是會寫幾本書,所以到現在我已經寫了一百多本。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因果嗎?其實是佛菩薩給我的使命,也是我自己從小發的願心。

  

  我從小就有一個願心,我想「佛法這麼好,知道的人這麼少,誤解的人卻這麼多!」因此我要竭盡所能把我所知道的佛法的好處、佛法的智慧,傳播、分享給全世界的人。可是我的所知、所能非常有限,所以必須充實自己、加強自己,讓自己具有傳播佛法、分享佛法的能力。就像剛才樞機主教所講的,點亮一支小蠟燭,能夠照亮空間,讓自己走路無礙,也讓在空間裏的其他人得到明亮。

  

  因此,我的願心就是,把佛法的好處、把佛法的智慧,分享給全世界的人。這幾年來我提倡用「心靈環保」來「提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希望世上所有苦難的人,都能分享到佛法慈悲和智慧的力量。有的人是將佛法慈悲和智慧的光普照出去,有的人則是被照耀。我不是希望把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佛教徒,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要關懷這個世界,把佛法的好處分享出去,幫助世人減少煩惱,即使是減少一點點也很好。

  

  因此,我這一生走來,雖然多病、雖然艱苦,總是充滿感恩。大家知道我的腎功能出了問題,現在必須定期洗腎;我也曾在死亡邊緣徘徊,在鬼門關前走了幾回,而現在我還能在這裏,是因爲我的心願未了。我最後一個心願,就是要把法鼓大學建起來。當我的病況一度危急的時候,我向佛菩薩禱告:「如果我的責任已了,沒有需要我做的事,那就讓我隨時走吧,如果佛菩薩還希望我完成任務,那就讓我活下來吧。」結果我活下來了,而我的願望,就是要把法鼓大學建起來。以我目前來講,死亡或活著並無所謂,但是,活著是佛菩薩給我的責任、給我的使命、給我的任務,我還是要全力以赴地活,活得有精神、有活力。

  

  剛才樞機主教說,死亡以後,就跟天主的大愛在一起,與神接通;而我死亡以後,則是跟叁世一切諸佛同一個生命、同一個身體、同一個國土、同一個世界,那我還有什麼好求的?現在的我很渺小,時間很有限,能夠幫助的人也不多;而我死了之後,則不僅是在臺灣,不僅是在這個地球、宇宙,而是在無限的時空之中。如此一來,什麼地方需要我,我就去!什麼時間需要我出使命,我就去!在無限的時空之中,有無限的衆生需要幫助與度化,只要哪個地方的緣成熟了,我就去!這就是我的因果觀。

  

  因果小的,會在小的時空範圍裏運轉;因果大的,則沒有時空的觀念,沒有時空的關系。並不一定是說,我在這個地球上做了不少好事,所以希望再到地球上來享福報,這不是真正佛法的觀念,因爲這樣的時空範圍太小。在無限的時空之中,只有無限大的願心,以及慈悲和智慧的功能,要廣度一切衆生。

  

《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玺的對話》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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