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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學瑣談▪P2

  ..續本文上一頁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與我一面不識,不敢留我過夜,確是實情;不過,請你老相信我,我絕不是壞人,而且行腳也是有目的,並不是“瞎跑”。請你老方便方便,容我住一宿,明天天一亮我就走,好嗎?”

  他聽了很不耐煩地說:“好人壞人頭上又都沒貼帖子,哼!相信你?這年頭——,好啦!好啦!不必再噜蘇啦,趕快走!我要鎖門!我要鎖門!”

  本來,我的忍耐工夫是很薄弱的,尤其在二十多歲的時候,一言不合,就會與人家打架,但這次表現得非常到家,盡管怒火熊熊地在我心頭燃燒著,我還是依著那位寺主的意思,背起行李,在夜色蒼茫中,離開了那座小寺,踏上崎岖坎坷的前途!

  四 暗路逢凶

  當時,我已經到了江蘇省的蕭縣。蕭縣與永城雖然是交界,民俗也相仿佛,但地方治安情形,卻是大大的不同。在前面已經說過,我的故鄉是個素有叁不管之稱的地帶,成年累月都是亂糟糟的,老百姓難得有一天的安靜日子過。什麼日本鬼子啦,盜匪啦等等,他們常常是你走我來,我來你走的穿梭似的,吸吮著民脂民膏,幾乎把地方弄得“十室九空”。同時,他們誰來誰就是王,老百姓的生命就攢在他們的手心裏,如果有人膽敢對他們說一個:“不”字,很可能即招來殺身之禍!因此,天色一近黃昏,家家關門閉戶,誰也不敢隨便出來走動走動。即或晚間外面有了動靜,也只有輕輕地吹滅豆油燈,趴在門縫裏窺視的份兒!

  可是,到了蕭縣就好多了,該縣的縣城那時候雖是日本鬼子占據著,但離縣城稍遠一些的集鎮,卻皆是抗日遊擊隊所控製。那些遊擊隊控製的地區,雖也間有日本鬼子和土匪的竄擾,只是像山野間的磷火一樣,一閃即逝,對于老百姓的生活行動,尚不至有嚴重的威脅。不過,當時畢竟是個“兵荒馬亂的年頭”,又“好人壞人頭上都沒貼帖子”,遊擊隊雖是抗日愛民的,但爲了防止漢奸的蠢動,對于行人的檢查極爲嚴格。這種嚴格的檢查,就曾使我坐在一間破屋子裏,冷冷地睡了一夜!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我出了那座不知名的小廟,夜幕就漸漸地降臨了,隨著,人間充滿了一片黑暗!

  我——一個爲參學冒險夜行的青年人,背著行李,拖著疲憊的身體,空蕩蕩的肚皮,還有那不大聽指揮的兩條腿,慢慢地向那座所謂“人多廟大”的方位摸索。走了不遠,見前面有一條頗爲寬闊的河灘,河裏的水雖然沒有了,而在通過河床的道路上,卻堆滿了沒膝的細沙,走在上面,左腳拔出,右腳則陷入;右腳剛提起,左腳又被埋沒了!路兩旁盡是陰森森的蘆葦,被風一吹,簌簌作響,好像有某種野獸在裏面走動,使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我本想加速步伐,快快走過這一可怕的河灘,但要命的細沙,卻像有意作弄我似的,我愈想快,它把我的腳吸得愈緊;吸得愈緊,走起來愈感困難。因此,等我到了對面河岸,人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寸步難行了。不得已,我只好放下行李,就地坐下休息。

  “喂!你坐在這兒幹麼?”

  我剛剛坐下,突然聽到背後有人這樣問我。回頭一看,一個彪形大漢已走近了我的身邊,我本能地霍然立起,那人又迫近我一步!看了看我和我的行李,遂低聲問:

  “你是出家人?”

  “是的”,我說。

  “從哪兒來?”

  “從保安山。”

  “到哪兒去?”

  “到黃桑峪。”

  “黑天半夜的,坐這兒幹麼?”

  “過河累啦!休息休息。”

  “白天幹麼來?爲什麼在夜裏走?”

  “我原打算在河對面的小廟裏住宿的,廟上的住持不肯,他說東邊有一座大廟,叫我到那兒去住,所以我不得不向前摸!”

  他稍微遲疑了一下,才“噢”了一聲說:

  “背起你的行李來,跟我到我們的部隊裏去。”

  說過,他的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樣東西,在手裏揚了揚——我想那一定是支手槍。在這種情形下,我知道說什麼也是多余的,還是跟他走吧!于是,我背起行李,默念著觀音聖號,跌跌撞撞地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快!快!”他不時在我身後催促著。又餓又累又害怕的我,這時候實在快不起來了!但我仍忍受著一切的痛苦,咬緊牙關往前跑!

  約莫跑了二十分鍾,到了一個偌大的村莊,在村子裏轉了幾轉,走進一座四合房的院落,從院落的上房射出的燈光中,我看見有兩個人在上房門外面坐著。我們到院子裏,他們兩人就站起向我們走來,帶我進來的那位朋友,笑嘻嘻地對他們說:“我帶來一個和尚,請你們二位盤問盤問他吧!”說過,他就走了,那二人即用手電筒從我頭上照到腳下,然後又照照我的行李,並叫我打開來,他們細細地檢查,又搜了搜我身上,接著就問我是哪兒來的,到哪兒去等等的話,我都一一照實告訴了他們。他們又察看了一陣子,又問我說的是不是實話,我對他們說:“都是實話。”其中一人說:“好的,你說的既然都是實話,我們也不難爲你啦,把你的行李拿到西屋去,就睡在那兒好啦,明天一早,放你走路。”說過,他們都到上房去了。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這幾句話在我聽來,立時感到身心輕松了許多!

  五 聖泉觀雨

  所謂“西屋”,並非是一棟門窗俱全,設備完整的房子,而只是一間“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的破得不能再破了的草寮而已!但不管如何,在那種環境之下,除了以“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忍受之外,也無別法可想,所以,我走進那間“西屋”,即選擇了一個角落把行李放下,身體依靠在行李上,就地一坐,大概是因爲過于疲勞的關系,坐了不久,就悠悠忽忽地入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紅日高懸!渾身的筋骨又酸又痛,好像癱瘓了似的,一動也不想動。但及至想到所處的環境和遙遠的征途時,只好強打精神,兩手扶著牆壁站起來。

  起來之後,運動運動手腳,整理整理行李,正想走出去到外面看看,昨晚帶我進來的那位朋友,即向我走來,我向他點頭問道:

  “先生!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他很快地也向我點點頭,連說:“可以走啦!可以走啦!只是太委屈你了,真對不起!”我苦笑了笑說:“哪裏!哪裏!謝謝您!”說過,臉也來不及洗,就背著行李走出了這間西屋,以及那間西屋以外的院落和大門,啊!我已算匹馬單槍闖過了第一個難關!

  走出大門,不遠便是一條小街,街上擠滿了粜籴麥糧和各式各樣的交易人物,這種景象,在我的故鄉很久不見了,看到不禁一樂!緊走了幾步,在一個小食攤前坐了下來,叫了一碗胡辣湯,一碟子煎粉,四個饅頭,飽吃了一頓,立時就感到身上暖和和的,精神一振,昨晚的饑寒疲勞,都隨之煙消雲散了!付過了錢,問清去聖泉寺的道路,我迎著徐徐上升的朝陽,一步一步地又向前邁進!

  聖泉寺,爲蕭縣名勝古迹之一。寺址在蕭縣城西北一座山腰上,寺後和兩側都是崇山峻嶺,前面是岱山湖,寺內植有四季常青的花木,寺外周圍則被松、柏、李、桃、石榴、梨、棗等樹環繞著,特別顯得清淨幽雅,巍峨莊嚴,實爲不可多得的一所佛教聖地!

  寺東石罅中有泉,水清冽而甘美,據說遠至徐州的大人先生們,都經常派專人取之烹茶。又,無論是春、夏、秋、冬、雨、晴、旱、澇,泉水永遠是不增不減,不溢不涸,保持涓涓細流的原狀,由于有這些靈異,所以叫做“聖泉”,寺因爲建在泉的附近,也就很自然地寺以泉名了!

  我到聖泉寺,正是吃午飯的時分,一說是從保安山來的,寺內的一位老和尚非常客氣,一面叫工人給我打水洗臉,一面又叫去廚房用飯,親切之情,猶如家人,使我十分感激!

  飯後,老和尚因事進城去了,由一位青年比丘陪著我講話,因爲彼此都年輕,又是初次見面,默默坐了一會子,都沒有找到說話的資料,我正覺得不安,他即拎起我的行李說:“我看你很累,你到樓上去睡一覺吧!”說過,他即把我的行李拿到拱翠堂旁邊的一間小樓上去了,我高興地跟在他後面上去。到樓上他又對我說:“這兒是客房,床鋪被褥都現成的,你睡吧!到吃飯的時候我來喊你。”說過他即走下樓去,我也就老實不客氣地脫去棉袍,蓋上棉被,把頭一蒙,呼呼大睡起來。

  及至睡醒,走下樓去,那位青年比丘正在拱翠堂的廊下坐著看書,他一見我下來了,即喊工人准備洗臉的東西,並微笑著對我說:“昨晚我到樓上喊你吃飯,幾次都沒有喊醒你!後來我想你一定是太辛苦了,所以也就不敢再驚動你了!夜裏睡得還好嗎?”我聽了很不好意思地說:“剛才醒來,看到外面的光亮,我還以爲天尚未黑哩!起來走到窗前看了看,才知道已經是又一天的早晨了!”他聽我這麼一說,眼淚都幾乎笑了出來,等他笑夠了,我們才同進早餐。

  吃了早飯,我本想辭行去白土鎮淨梵寺的,但那位青年比丘卻堅持要我再休息一天,他說:“這是老和尚的意思。”接著他又指指天空說:“你看!天就要下雨了,怎麼可以走?”果然,不大工夫,霏霏細雨,即淅淅瀝瀝落個不停!我笑笑對那位青年比丘說:“以前曾聽人說: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的故事,現在應把這兩句改成: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亦留了!”他聽了很高興。

  既然不走了,反正無所事事,也顯得無聊;索性向寺內借了一把雨傘,走出山門,獨自踯躅在林間的曲徑上,靜觀著湖山煙雨。

  此時,湖光山色的本來面目,雖是盡被密雲細雨籠罩著了,但是,有時在密雲細雨中極目而視,它們若隱若現的姿態,仍然依稀可見。

  當微風掠過松柏枝頭,把晶瑩的水珠,一串串吹落在我腳邊的石板上,發出清脆又奇特的聲音時,我即感覺到自己好像經行在“七寶行樹”之間,有一種“不可以言宣”的滋味,洋溢于身心!

  古人說:“秋雨如挽歌!”可是,此時所聽所見的秋雨,不但一點也沒有像“挽歌”那樣悲怆的氣氛,相反地,更有助于“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一般的快樂呢!這是古今的秋雨有所不同嗎?抑是古人與今人的感官有異?我想了很久也沒有得到結論。

  回到寺裏我同那位青年比丘談到這個問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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