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鏡錄略講下冊 (第八章)
南懷瑾教授講述
第八章 面目悔向鏡底討
若能就旨圓融自無取舍,則塵塵合道,信行同法行之機,念念歸宗,教門等觀門之旨,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執觀門,無一法可聞,孰論教道,方入宗鏡與此相應,未達斯門終成隔礙。
這一段是說,若能把佛法的宗旨與教理完全圓融了,自然沒有取舍分別,那麼也就能“塵塵合道”,人世間世俗上的事,都合于佛法的道理。信佛法的行爲與佛法本體的功行都是同一個東西,念念皆歸到佛法裏,無所謂教理,無所謂方法,教門與觀門的宗旨都一樣。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來執著觀門?無一法可聞,如何論教道?如此方人宗鏡,與之相應,如果未能通達這個道理,終究還是有障礙阻隔。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因聞入者,是爲信行;因思入者,是爲法行。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佛告訴我們的教理中,關于修行的正路有兩條:一是“信行”,由信念而修行;二是“法行”依佛法而釋迦牟尼佛涅槃後,佛弟子分成很多派,對修持方法各有不同看法,這裏提到薩婆多派和昙無德派。
“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薩婆多派的理論認爲,光從信行而入道,或依佛教教法而悟道,這兩種人初步的程度在“見道位”。懂了這個理,或見到空性,是見道,然見了空性,破了我見、邊見,但思惑沒有斷。貪嗔等習,以及習慣性的思想殘余這個力量還沒有達到空,換言之,空只切掉了一半障礙。古代有一位悟了道的人去見一位大師,他對自己有點懷疑,雖然見了道,還是有困擾。這位大師告訴他,這就好比把窗子戳破一個洞看天空,空是空,但只是一小孔,要慢慢把窗子打開,房子也拆掉,在高山頂上、半空中看空又不同,這還得靠功力慢慢增加。一般人修持,爲什麼有困擾呢?因爲教理不通,不去研究經教。我經常拿一個比喻告訴大家,你們看過點蠟燭了嗎?(也許千百年後看不到了)蠟燭雖然在燃燒,黑煙也同時不斷地冒。懂了蠟燭燃燒的道理,你有一點定力,如同燭火的亮光,煩惱猶如黑煙盡管讓它冒,沒有關系,你只管亮光,不管黑煙,慢慢使它消掉,此所謂漸修。但漸修與頓斷、頓悟又不同了!
薩婆多派認爲這種信行是法行來的,位在見道。
“因聞入者,是爲信行;因思入者,是爲法行”。因爲聽到、看到佛經而進入這個境界,這叫信行,因信而修行。因參話頭、或念佛、或修止觀法門而來的是“思入”,這個叫法行。這是佛涅染後小乘說一切有部——薩婆多派的看法。
見道是菩薩行的序曲
昙無德雲,位在方便,自見法少,憑聞力多,後時要須聞法得悟,名爲信行;憑聞力少,自見法多,後時要須思惟得悟,名爲法行。
昙無德派認爲,見道有信入的、有法入的,只能說還在“方便位”而已。昙無德派給這兩種位階的評價並不高,換言之,只是預備生或旁聽生,還沒有成爲正科生。什麼理由?“自見法少,憑聞力多”,自己悟到的少,多半憑籍佛或祖師悟道的理論的幫助,而又懂了一點,那是靠人家、靠老板那裏借來的錢,這老板是釋迹牟尼佛,自己真賺到的本錢太少。那麼,這一類人,以後還要慢慢用功,將來“聞法得悟”,忽然聽到善知識的指導,或者看到佛經某一句話,突然徹悟了!才談得上是信行。
假使“憑聞力少”,經典看得少,聽善知識指導的機會少;“自見法多”,靠自己悟過去這一方面道理的多,那麼,這一類路線的,將來還要“思惟得悟”,自己必須好好地參究,才能真正徹悟,這一種人謂之法行。
昙無德派是律部中的一派,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如此。然而昙無德又認爲,即使到了此一境界,也不過進入菩薩方便位而已!所以,學禅宗的要明白,何況沒有真悟,就算是悟了,也不過是“方便位”而已!還只是行菩薩道的前奏,不要以爲悟了道,就顛狂起來,最後只是一個嘴巴厲害,變成言字旁誤,要曉得此時還在方便位上。
薩婆多與昙無德兩派理論,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看似有差別,其實並無多大差別。“見道位”,並非見道就行,譬如我們看到銀店裏的金剛鑽,難道“看到”了這個戒指就是我的嗎?不是的。此在“見道位”,我們還得一毛一毛賺,賺夠了幾十萬再把戒指買回來套在手上。即使套在手上也還不屬于你的,算不定明天被小偷偷走了,也會掉的。所以,見道位也等于方便位,還不是你的,教理要搞清楚。
因此自己用功的人,自己到了什麼程度?何必隨時要老師!有時我被問煩了,什麼老師、老師,我死了你怎麼辦?你也要活下去,自己走路,爲什麼不把教理搞清楚呢?
以上所講是印度薩婆多派和昙無德派的看法。那麼,現在講到在中國方面,天臺宗智者大師創立的“止觀”派呢?
止觀雲,若論利鈍者,法行利,內自觀法故;信行鈍,藉他聞故。
在中國佛法,天臺宗修止觀的智者大師對法行、信行又另有看法。智者大師是中國的小釋迦,他等于當時中國的現代佛。智者大師的判教說,人的根性有利根、鈍根。所謂利根,是絕頂聰明的利,像快刀一樣快。利根的人是可愛!你叫他向後轉,他不轉,後面一定有人打我,倏地他走了!叫笨人向後轉,挨了耳光還莫名其妙,怎麼有人在後面打他呢?利、鈍之人差距懸殊。
智者大師說,法行人利,靠自己內在參究用功,觀心進來,信行人鈍,靠佛菩薩、善知識幫忙指導,不是自己參悟來的,問一點懂一點,不問則不懂,這就是鈍根。所以禅宗祖師馬祖有時候罵弟子“鈍根阿師”,就是這個道理。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曆法觀察故。或俱利,或俱鈍。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已上且約叁師所說。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禅。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曆法觀察故”。但反過來說,真的利根的人,信行不同,一聽說空,一句話,已經到了!空嘛!就空下去了!禅宗有一輩子就說一句話的,隨便什麼人問他,他只答“莫妄想”,很多人因這句話而開悟,不妄想就不妄想了嘛!可是我們都是鈍根,兩腿一盤,師父叫你莫妄想,你還反問怎麼莫妄想?此即鈍根。莫妄想還盤腿幹什麼?站著也好、躺著也好、坐著也好,莫妄想就是了嘛!
所以說“信行利,一聞即悟”,這是真信。如果聽了以後,還要打坐叁十年修到不妄想,那就是“法行鈍”,“曆法觀察敵”,靠這個方法慢慢研究觀察才達到。
“法行利、信行鈍;信行利、法行鈍”這是兩種相反的說法。
“或俱利,或俱鈍”。另外,有信行、法行俱利,也有信行、法行俱鈍的人。這是講人的根器各有不同。佛法叫“根器”,用現代心理學名詞叫“性向”不同;用醫學來講,頭腦不一樣,有些人冬瓜,有些人西瓜,有些人南瓜,各人腦瓜子不同。
他說有些人“或俱利”,信行與法行兩者皆利,悟性非常高。譬如昨天跟同學討論到,有些人記憶力非常好,大概現代青年的腦子都訓練到這種程度,很會考試,那我真是佩服。老實講,現代的聯考,叫我考,我甯可不讀書,一定考不取。現代許多年輕人,腦瓜記憶力之好,沒有話講,當然是死記的,聯考過了問他,什麼都忘了。雖然記憶力好,悟性卻差得很。有些天才悟性特別高,你叫他記一樣東西就不行,記性差。腦子前後左右的部分不同,用處不同。
有些人兩樣都利,又有信心,修行又好。然而往往有些人,修行好,信行沒有了,看到佛滿不在乎!認爲自己與佛差不多,這是信行差了!有些人盲目地變成迷信,不研究佛法。有些人兩樣都鈍,鈍得氣死人,像用一把鈍刀裁紙,很麻煩。
“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再分析,有些信行的人聞慧利,一聽就懂,但是功夫證不到。有些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叫他住茅棚閉關打坐,本事大得很!叫他講經說法,結結巴巴講不出來,般若講成“菠菜”;真如講成“斤如”(臺語),這就沒有辦法!
全心是叁藏
“已上且約叁師所說”。以上舉出佛弟子印度兩派和中國天臺宗智者大師等叁種說法。
“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禅”。
後世學佛的人,不可偏執某一方面,或者認爲只要修行,不看經典才對;或者執著只要看經即可開悟,不需修禅,有所偏執就錯!
“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
如果真正明心見性,悟到了一心,那麼這些偏差沒有了。“則何心而非教”,這個時候一切教理自然通達,這是真的,現在大家流行講禅宗,不是那麼容易啊!禅宗真正悟了,所有經典,沒有看過的,拿上手都看懂了,不要人家教的,如果你相信自己有點道理,千萬不要這裏悟了,那裏看經卻“誤”了,那就更糟糕!真正悟了,所有經教的道理,世間一切學問拿上手,人家要學五年,你幾個鍾頭就會了。智慧的靈光自然顯現,這是真的,什麼理由?心的力量,真正悟道,心就有這個力量,所以說“若得一心萬邪滅矣”。懂了一點,其他千百樣都懂了,“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一切世間學問、出世間學問,總綱抓在手裏。
“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心與教兩面都說了。真地悟道、明心見性,什麼道、什麼法,你統統徹底了解了。所以說何心而非教,何教而非心,沒有差別!
以上是一段。接下來又是另一段,也就是修止觀的要點,比如大家念佛一心不亂就是止,如何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就是觀。乃至坐禅的人,一念清淨、一心不亂即是止;如何開悟就是觀。又等于修密宗的人,如何念咒子觀想開悟?觀想成就即是生起次第,包括了止,然後由生起次第達到萬緣皆空的圓滿次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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