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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鏡錄略講上冊 (第十五章)

  宗鏡錄略講上冊 (第十五章)

  南懷瑾教授講述

  第十五章 不費一字叁藏全

  上次,我們提到二祖向達摩祖師求安心,首先提出來有個問題:“安心”,這兩個字非常重要!不但普通人,任何一個人都覺得安心之難。因爲學佛、修道,學了一輩子還是安不了心;反過來說,此心真安了,返回佛性了,就是普通人也成佛了。這是第一個問題——如何安心。

  第二,《宗鏡錄》卷第43的原文:“夫初祖西來,唯傳一心之法。二祖求緣慮不安之心不得。”爲什麼花那麼大力氣一再重複說明二祖見達摩這故事呢?這裏有一個點題,點出這個題目來,也就是大家一般人學禅宗、學佛法搞錯了的。我們現在能夠思想、能夠感覺的心,佛稱之爲緣慮心。這個心裏,一個思想接著一個思想,永遠連續不斷的。

  莫做無用之功

  我們一提到佛法的唯心,就把現在這個能思想作用,能感覺作用的,當成是心,那就大錯特錯了。所以唐代詩人,學佛的白居易有一首名詩:

  “空花那得兼求果,陽焰如何更覓魚。”

  我們眼睛壞的時候,或眼睛碰壓了一下,起了毛病,就看到虛空中的光點,好像虛空之花,這個本來是假的嘛!但你要說它是空的,卻也是個現象,是病態的現象。所以,以這個空花來求得正果是不可能的。陽焰就是沙漠裏頭的海市蜃樓,就是太陽光照在海面上,因水蒸氣蒸發所産生的光影。另外,在高速公路上,尤其在炎熱夏天,車子開得快的時候,坐在車內看到前面馬路上都是水,開到的時候卻沒有水。幹的。可是那水真像,你就曉得這就是陽焰。所以,“陽焰如何更覓魚”?根本就沒有水,哪裏可以找到魚?我們的緣慮心,一個思想連一個思想的心,以這個心打坐、作功夫,以爲自己在修道,無以名之,就叫做陽焰境界吧!

  要注意哦!不管學什麼!禅宗也好、密宗也好,管你天宗、地宗,隨便你哪一宗,都是“陽焰如何更覓魚”。你以緣慮之心去修,以爲這個是“一心”,那是笑話。對佛法基本都沒有認識清楚!

  一般學佛的人注意哦!一切唯心不是這個,這個是意識緣慮之心。大家都以爲緣慮之心,是可以做功夫的東西,例如佛法的調心,道家的煉心,儒家的養心,都還是緣慮心,像密宗修觀念咒子,或者參話頭、做功夫,甚至練氣功,都只能稱爲調心,都是以緣慮心起修,不是究竟。你要求的,應是後面那個本體的心。

  所以直指人心、明心見性,事實上不是指這個緣慮心,首先要明白,要搞清楚,不然錯誤大的很;尤其現在國內外講禅宗的,我們只好根據白居易的詩稱它“陽焰宗”。“陽焰如何更覓魚”呀!再不然叫它“空花宗”,“空花那得兼求果”!不可能的呀!

  做人要老實

  所以我們要了解一件事情:二祖當時同我們一樣,達摩祖師問他:“你找我幹什麼?”神光說:“此心不能安啊!”但是先前,二祖沒有剁膀子以前,不是講這個話;他說的是:“師父您從西邊印度來,有無上甘露的法門。”換句話,像我們有些年輕人,比如我年輕時候,找師父也是這樣,看到就跪,跪下來:“師父呀!聽說你有大法、大道,您一定要傳給我,你叫我怎麼樣都可以!”那句話,嘴巴騙死人不要錢,好甜哦!反正我要求道嘛!緣慮心!

  所以二祖去見達摩祖師,也同我們年輕人一樣,那個嘴巴真會侍候人!“您有無上甘露法門”,反正好聽的名字都給它堆上去。碰到達摩祖師不受騙的,被祖師罵一頓,當然自己心裏有數,那些都是空話,捧了空花要來求道。剁了膀子以後,這一句話大概是又冷又餓又痛,痛出來的。達摩祖師說:“你幹什麼?你爲什麼這樣?”二祖說:“此心不安!求師父給我安心!”口也!這老實話來了。

  但注意哦!他學問已那麼好,至少在求學方面比我們在座的人好,打坐修道的功夫也比我們只有好沒有差,一切勝過我們,而他說心不安。最後又冷又痛又餓,剁了膀子,當然此心不安,恐怕手還在發抖,不過下雪天沒有關系,且馬上停止了。他問這個心怎麼安,這句話問的倒實在。達摩祖師經他一問,當然我們看書沒有味道,文字記載不夠寫實,當時沒有錄影,他那個眼睛一瞪:“還沒有安心,拿心來,我給你安!”尤其那外國人講話胡子一翹、眼一瞪,蠻哧死人的。

  二祖被達摩祖師問呆了。我的心,在哪裏?找不到!怎麼拿心給你!心到底在哪裏?畢竟找不到!要知道,在那種情況之下,二祖的緣慮心沒有了,更沒有第二心思去造一個假話來了,他已經被整得差不多了,僅剩半條命,才有最後一句實實在在的話:“覓心了不可得。”達摩祖師說:“那好了,我已經給你安好了。”這一下才開悟。

  達摩祖師的教育方法好厲害,但是也很客氣啦!假使是我就壞了,“那你怎麼會講話!”對不對!說我心找不到,卻曉得答覆我找不到,這不是心在講嗎?可見還有一個心。但達摩祖師的教育方法不走這個路線。這樣一逼,會把人整神經的,不可以這樣!所以趕緊告訴他:“你在這個地方,我已經給你安心啦!”無可安處嘛!不需要安處,有一個固定安處,就已經不是了。

  就如《易經》上的話:“神無方而易無體”,我們一般人總喜歡捉住一個方位,捉住一個東西,定在那裏,以爲是安心。那錯了!那都是緣慮心,不是真的。這是一段中國禅宗開始的公案。

  再看原文,永明壽禅師提出來說:“初祖西來,唯傳一心之法”,二祖答覆他的話:“求緣慮不安之心不得”,找不到。因此可以了解,“即知唯一真心,圓成周遍”。我們現在用的心,無以名之,爲了分辨它,把它叫做假心。

  我們那個本自具有的本體之心叫做真心。因此你就曉得,天下唯我獨尊的唯一不二的真心,圓成周遍,無所不在,處處都在,處處現成。但是要怎樣才能達到這個境界呢?

  你只要當下“言思道斷”,但不是嘴巴不講話;嘴巴不講,心裏頭卻還在講哪!

  無言之教

  所以,我非常感謝一位朋友。當年我到峨嵋山,想要閉關。就寫了封信給這位朋友說,我叁年閉關,禁語不說話。這位朋友回了信,他也是學佛的,他說禁語就不必了,你把嘴巴禁得掉不說話,你禁得掉你的心聲嗎?我看了信,突然一震!對!心聲。一個人自己裏頭常兩個人在對話,不只對話,有時候還吵架,而且有叁個、四個吵得很厲害。莊子稱之爲心病。我們心裏頭有幹戈在作戰,就像現在的新名詞“心戰”,心裏頭自有幹戈。

  (編案:現代心理學類皆假設有一統合之人格存在,但佛洛德卻將人格從發生學上分成原我、超我、自我,又從實存上劃分爲意識及潛意識。雍格又將後者劃分爲個人及集體潛意識。至于烏斯賓斯基,又分爲知、情、意的我,詳見其所著:《人可能進化的心理學》,真是熱鬧得很。)

  所以“言思道斷”,光是表面上的不講話不行;“思”呢?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來了。因此,接著卷43開始唯識的道理。“思”與“想”原是兩個不同的作用;現在人卻把它們連起來稱作思想。“想”是粗的,譬如我們坐在這裏腦子裏在想,感覺到的這個是想。這“想”變化的很快,雖然無常,卻可以看得很清楚;“思”就不容易找到了。在座諸位,有很多用功修道學佛的;學淨土的也有、參禅的也有、學密宗的也有,乃至修道家的也有。據我所知,各路的神仙濟濟。但是不管你禅定做得怎麼樣好,你那個思的境界沒有斷。那時你好像不在想,你覺得非常靜,非常沈,什麼都不知道,或者偶然有一點影像,這都是思的境界。所以非要把法相唯識學研究得透澈,然後才能講唯心的道理。

  所以“言思道斷”,思不是想,想容易斷。譬如說,我們都有這樣的經驗,早上剛睡醒了,眼睛還沒有張開,迷迷糊糊的還在睡,那個若有焉、若無焉的境界,是思的境界,不是想的境界。

  還有,我們晚上將睡著未睡著之際,還有點迷迷糊糊,有點影子,都說不知道嗎?還有一點知道,真知道嗎?不知道。那也是思的境界。往往有許多人把這個當成是正路,當成是心甯靜的標的,這是絕對的錯誤,千萬要注意!要“言思道斷”才能夠了解到真心的境界,才能得到達摩祖師的印可。

  “遂得祖印大行”,二祖了解了真正佛法的心印。“祖印”也就是佛法的心印。中國禅宗所謂的大乘開始了。“迄至今日”,這個“今日”是指永明壽禅師(904—975)寫《宗鏡錄》的時候。他是五代末年,宋朝初年的人。

  “雲何著于言說,違背自宗?”這段文字,永明壽禅師用的是假設的語氣。禅宗是言思道斷,不立文字的,爲什麼你還要寫這部《宗鏡錄》,違背你所學的禅宗哪?不過,永明壽禅師後來提倡禅淨雙修。

  “義學之乘自有階等”,在中國的佛教大體上就有兩種差別。一種是專門講修行功夫的,例如禅師,過去學天臺宗的也叫做禅師。另一種是“義學”,義就是理,是專門研究佛學,講經教的。

  所以,過去一般人稱那法師講經教的,就叫義學沙門。古代修禅的人多半是義學出身,例如臨濟禅師,是唯識宗的大師,最後卻絕口不提唯識了。如永明壽禅師等,每一位大祖師,義學叁藏十二部都是透徹極了,二祖也是。不像後世修禅,經教不研究,只得參個話決,偷得緣慮之心,這後果很嚴重。

  當然,修行與義學這兩派自唐、宋以來,素來有點不太融洽的。從南北朝以來,禅師穿的是修行的黑衣服;義學沙門穿的是紫色的衣服;講經忏則穿的是銀灰色的,有五色衣服的分別。義學沙門穿的比較講究,而禅師邋邋塌塌像小說寫的濟公和尚一樣。

  有一天,有個義學沙門在一個地方吃飯,剛巧有位禅師來,曉得他是大法師、講經的,故意逗他玩:

  “法師,您也在這吃飯,阿彌陀佛。法師您講什麼經的?”

  “我講唯識,大乘宗的。”

  “您講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

  “我要請教法師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在唯識宗有部《百法明門論》,歸納心法一百種。)

  “法師啊!我請教您:“昨天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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