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囑托▪P2

  ..續本文上一頁滿完成了一段長期的閉關修行,當日正好出關,劄熙寺得知消息的幾位上師都趕回寺廟舉行會供。其中一位便是多吉秋炯仁波切。哥甯活佛特意請他爲剛到的我進行了長壽佛灌頂。

   我的第一位金剛上師多吉秋炯仁波切一生的經曆富有傳奇色彩。他出生于新龍地區,早年不信因果,做過獵人,屠宰過牦牛。叁十幾歲始覺因果不虛,對自己過去的行爲深生忏悔,發願從此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他在嘎陀寺聞法多年,又在多吉紮等寂靜處閉關修行四十余載,專修光明大圓滿。仁波切生活簡單至極,除了收取少量糌粑以維持生命外,從不收受信衆其它的供養。就是這一點糌粑,他也一定要等自己再沒有任何東西可吃的時候才收取,所以每次恰巧能供養他糌粑的人都會成爲周圍信衆羨慕的對象。他離群索居,常去山坡上爲羊群念經說法。久而久之,人們便把經常聽他講法的那些羊稱爲“多吉秋炯的羊”了。

   仁波切比哥甯活佛年長叁十多歲,二人卻相交莫逆、情誼深厚。當年正是因爲折服于哥甯活佛的學識和性格魅力,仁波切才決定追隨活佛守護劄熙寺,弘法利生。一九七九年,哥甯活佛四十二歲英年早逝,多吉秋炯仁波切痛不欲生。他說:“本以爲我會走在活佛前面。這麼好的人,這麼年輕就走了!衆生的福報太淺啊!現在我留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不久,仁波切也示現圓寂。他一生修持光明大圓滿的成就這時才向世人顯露:由于法體縮小,他戴的五佛冠從頭上滑落到肩部又滑落到腰間,最後仁波切比普通人都更加高大魁梧的身體縮小到一尺左右。在場的人還聽到天樂,看見光團、彩虹等瑞相。法體荼毗後出現大量吉祥舍利。

   上師用他一生的經曆向我們宣示了無上大圓滿法不可思議的功德和力量,哪怕是一介凡夫,哪怕罪業深重,只要對密法和上師具足信心,勵力忏悔,精進修持,就一定可以成就、解脫。

   我到劄熙寺後依然頑皮,雖然有哥甯活佛袒護,還是時不時受到寺廟管家的訓斥。因爲經堂被毀,法事活動只能將就在寺廟的廚房裏舉行,參加的人稍多一點就顯得擁擠不堪。我年齡小、資曆淺,凡舉行活動都由我來當小卻本,負責擺放、抛撒食子、供品。開法會用的長號等法器擺在地上,按理說我每次出來進去都應該繞道而行,但由于擁擠,也由于懶惰和調皮,我有時會端著盤子從上面跨過去。管家看見總要把我教訓一頓。

   開法會時,招福彩箭通常也由我來拿。可有幾次,法會開到中途,該彩箭上場了,卻怎麼也找不到彩箭。原來我扛著彩箭偷跑出去玩耍,走得太遠,玩得太高興,竟把法會的事給忘了。

   我一方面貪玩調皮,常做出讓管家搖頭的事;另一方面卻又好學上進,不但聞思佛法積極,對相關活動的儀式、程序和技藝也很感興趣。記得我初到劄熙寺,看見寺裏的小活佛和小紮巴聚在廚房裏,有的念經,有的吹號,有的敲鼓,人人都有技藝在身,心裏非常羨慕。那時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人了,什麼都不會。我決心努力學習,要像其他小紮巴一樣,法會上十八般技藝樣樣精通。

   赤誠嘉參堪布非常喜歡我。他出身貴族家庭,性情淡定,對世俗生活毫無興趣。堪布一生曆經坎坷,受盡不公平待遇,卻永遠是那樣溫文爾雅、謙卑柔和。 據他說,多蹇的命運恰是他解脫的最大助緣,因爲面對打擊、折磨,他沒有一天放棄過修持菩提心。

   有一次,他帶我去附近村裏一戶人家超度亡靈。亡者的屍體橫在屋子中央,本來不大的房間就更加轉不開身了。我仍然是負責抛撒食子,進進出出都得繞著走。後來我終于忍不住故伎重演,趁無人注意,捧著食子從亡者身上跳了過去。赤誠嘉參堪布看見了卻沒有批評我,過了一會兒才把我叫到一邊,指著亡者小聲對我說:“阿布,恭敬一點吧,他也是出家人呢。”

   堪布是個快樂的人,出外傳法帶上我,最愛給我表演變戲法的遊戲,每次都要從他的嘎物盒裏“變”出一件加持品作爲禮物送給我。

   根本上師多吉秋炯仁波切圓寂,對堪布來說是巨大的打擊。原本體弱的他一病不起,很快也追隨上師而去。

   短短幾年間,我的叁位恩師相繼離世,帶著無限的遺憾離開了人間。他們沒有等到劄熙寺恢複的那一天。

   哥甯活佛圓寂時不到四十叁歲,赤誠嘉參堪布四十七歲,都是正當壯年,而我印象中他們卻都是老喇嘛了,不知是因爲我那時年紀太小,看誰都覺得老,還是他們的一生遭受了太多苦難和折磨,所以過早地衰老、辭世。

   失去導師,失去依怙。苦難讓我迅速成熟起來。直到這時我才開始明白爲什麼赤誠嘉參堪布每次講到上師功德、衆生痛苦等內容時,都會痛哭流涕。上師的眼淚終于流進我那顆頑劣的心裏,從此我的心裏也有了淚。

   離開劄熙寺後,我到甘孜紮闊地方跟隨根容堪布學習《入行論》和《普賢上師言教》。堪布在劄熙寺獲得學位並一直致力于爲寺廟培養僧才,寺廟解散後,他才到紮闊地方。他很器重我,對我的法恩極大。後來我去佐慶熙日森和喇榮五明佛學院繼續求學,堪布則回到劄熙寺,繼哥甯活佛之後,承擔起護持寺廟的核心重任。在根容堪布的帶領下,劄熙寺終于開始恢複、重建。

   堪布一面主持寺廟建築的修複,一面督促回歸的僧團精進聞思,並傾盡全力爲僧衆修行提供助緣。在他不足十平米的住所內,常年有五六位僧人在他的指導下共修五加行。他吃住全包,免去了修行者的後顧之憂。

   我在外求學期間,每次回家鄉都必回劄熙寺看望上師和道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見根容堪布。我知道上師們在世間的停留有多麼短暫,每一次見面的機會都無比珍貴。然而,分別還是來臨了。劄熙寺修複工作開始不到兩年,根容堪布積勞成疾,示現圓寂。臨終前,他派人到五明佛學院,請我務必回去見他一面。我沒有想到這麼快又一位上師要離我而去。匆匆趕到上師身邊,他讓我握住他消瘦的手,對我說:“不論你將來走到哪裏,都不要忘記劄熙寺。一定要盡力幫助劄熙寺。”

   根容堪布圓寂是在一九八五年。至此,劄熙寺德高望重的老一代活佛、堪布全部圓寂了。一時間,沒有人再有足夠的威信把整個寺廟凝聚起來。那時我二十叁歲,正在喇榮五明佛學院跟隨大恩根本上師法王如意寶學習。我從來沒有忘記劄熙寺的恩師們,但我既非活佛又非堪布,只是一個普通的出家人,我不知道怎樣以及何時才能幫助了卻他們的心願。

   年輕的我心滿意足地跟隨在法王如意寶身邊聞思修行,無憂無慮。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我常想,我們是多麼不幸,無數珍寶般的上師過早地離世,如流星劃過夜空,我們只能遺憾地看那璀璨光芒隱沒的痕迹。然而我們又是幸運的,至少法王如意寶留下來了。因爲他老人家在,我這個四處找尋佛法的遊子才停止了漂泊。

   很多年後,我突然明白一個道理:哥甯活佛、根容堪布之所以把寺廟振興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是因爲我將遇見並依止法王如意寶,憑借法王如意寶不可思議的福德力,劄熙寺將得以複興。

   法王是衆生的如意寶。憑借他不可思議的福德力,雪域高原無數寺廟、經院得以複興,無數新道場得以建立。他老人家一直關心著劄熙寺,並通過我,對寺廟的發展給予指導和建議。

   一九八五年,劄熙寺部分僧侶響應法王如意寶的號召,對寺廟進行整頓。其實,爲了保持僧團的清淨無染,自佛陀時代開始就不斷對僧團進行過整頓,兩千余年來一直堅持這一傳統,將來也仍會繼續。即使如此,這次整頓還是引發了一些紛爭,擁護整頓的人備受打擊。法王如意寶曾叮囑我:對于那些在最艱難的時刻給予我們支持的人,永遠不要忘記他們的情義。經過近十年的反複、曲折,劄熙寺終于圓滿完成整頓。寺內外面貌一新,處處井然有序,僧團戒律清淨。人們到這時才完全體會到法王如意寶力排衆議、推進整頓的良苦用心。無論僧侶還是在家信衆都對法王如意寶生起了堅定的信心。他老人家觀察到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回玉隆闊地區弘法利生的機緣已經成熟,于是命我回家鄉修建道場,教化民衆,利益群生,並對劄熙寺的發展鼎力相助,以報答他們患難與共的一份情義。

   一九九四年春,法王如意寶在多康地區二十幾個州縣弘法期間,不辭辛苦專程到劄熙寺,爲那裏的僧侶和周邊信衆傳講佛法。當時法王如意寶的聲望如日中天,他莅臨的每一處道場都成爲藏地民衆虔敬頂戴之處;任何一座寺廟若能迎請到法王如意寶,都會感到無比的榮耀。法王如意寶的駕臨無疑是對劄熙寺的重要護持。

   一九九八年,劄熙寺因所在地地表沈陷而遷往新址。寺廟大經堂竣工時,法王如意寶特賜名“吉祥顯密興盛洲”,祝福並授記了劄熙寺日後的興盛。佛法的弘揚不僅需要寺廟、道場這樣的物質載體,更需要系統聞思、通達叁藏、持戒精嚴的僧才。在劄熙寺經堂重建的同時,我提出建立佛學院的設想,得到法王如意寶的極力贊成。他說:建設佛學院,不僅有利于劄熙寺的長遠發展,而且爲其他寺廟、道場培養、輸送人才,弘揚佛法,普利天下。二零零叁年,劄熙寺佛學院落成,法王如意寶非常歡喜,對其將來的發展寄予厚望,在鄭重觀察緣起後,爲佛學院命名“圓滿尊勝洲”。

   到如今,劄熙寺及其佛學院的規模和影響力超過了曆史上的任何時期。如果沒有法王如意寶的支持,劄熙寺不會有今天。如果哥甯活佛、根容堪布、還有其他的上師們活到今天,他們一定會欣慰的。

   今天,我又站在了老劄熙寺的殘垣斷壁前,一如我十四歲那年。

   當時還堅持屹立在廢墟旁的哥甯活佛的小屋和寺廟的廚房,如今已不在了。根容堪布修複、法王如意寶講法的經堂也不在了。多吉秋炯仁波切的木屋只剩下搖搖欲墜的框架。

   上師們都已離去。

   老一輩人幾乎走光了。我也從劄熙寺最年輕的紮巴之一,變成了劄熙寺的老喇嘛。

   桑煙袅袅升起。圓滿尊勝洲佛學院的年輕僧侶們供起了護法。祈願違緣盡除,佛法廣弘,一切衆生悉得解脫。

   似水流年中,一代代人老去,一代代年輕人又回來。爲了同一個囑托和心願:護持佛法,護持衆生。

  希阿榮博完成于二零零九年九月

  

《囑托》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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