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同”彼此的“不同”
辣的種子生出辣的果實,甜的種子生出甜的果實。
就我所知,人與人之間的大部分沖突都來自對彼此動機的誤解。我們的所做所言,其實都有自己的理由,然而,我們愈是能讓慈悲心引導自己,即暫緩片刻,試著設身處地了解他人的理由,就愈不容易卷入沖突之中。即使問題真的發生了,如果我們可以深呼吸一下,以開放的心胸仔細傾聽,那麼就會發現我們可以更有效率地處理沖突事件,就好像讓波浪洶湧的水面平靜下來,並以一種既無“贏家”,也無“輸家”的皆大歡喜方式,消弭彼此的分歧。
舉例來說,我有個朋友住在印度,他的鄰居養了一條脾氣很壞的狗。印度跟其他國家不太一樣,前院的圍牆都很高,出入口是大門,不是柵欄門。我朋友家前院的大門和鄰居前院的大門距離很近,每次他從家裏出來,這只狗就會從鄰居家奪門而出,對他咆哮狂吠,龇牙咧嘴、毛發倒豎的模樣很可怕。這還不夠,這只狗後來還養成了一種習慣,即幹脆沖進我朋友家的大門到院子裏,咆哮如雷,造成可怕的騷擾。
我朋友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如何處罰這只狗的惡行,最後他靈機一動,用棍子將前院大門推開一條縫隙,而且松垮地堆了幾個小而重的東西在大門上方,下次這只狗再推開他家大門的話,重物就會掉落下來,狠狠地教訓它一番,讓它永生難忘。
安置好陷阱之後,我朋友坐在窗邊,等著看這只狗闖入院子裏。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狗卻一直都沒有過來。一會兒之後,我朋友打開他的日修儀軌,開始念誦,不時還擡頭看看窗外的院子,但狗仍然沒有出現。念到一半的時候,剛好念到一段非常古老的“四無量 心”祈願文,其中說到:
願一切有情衆生皆具樂及樂因,
願一切有情衆生皆離苦及苦因。
念著念著,他突然想到這只狗也是有情衆生,而他剛才小心翼翼設置的陷阱會讓這只狗受苦。“如果我再繼續念誦這偈言,”他想,“我就是在說謊,也許我不該再念下去了。”
不過這也不太對勁,因爲四無量心祈願文是他的日修儀軌之一,于是他又開始念誦,誠摯地祈願對只狗生起慈悲心。但中途他又停了下來,想著:“不要!這只狗很壞,帶給我那麼多傷害,我不希望它遠離痛苦或得到快樂。”
他想了這個問題好一會兒之後,終于想到一個解決辦法:改動祈願文中的幾個字不就得了!因此他便開始這樣念誦:
願某些有情衆生具樂及樂因,
願某些有情衆生離苦及苦因。
他很高興找到了這個解決方式。念完祈願文,吃過午飯,也忘掉了關于這只狗的事情,他決定在天黑之前出去散散步。匆忙之間,他忘了曾經設下陷阱一事,因此一拉開院子的門,堆放在門上的所有重物便統統掉落在他頭上。
我們可以說,這至少是個猛然覺醒。
不過,我的朋友從這痛苦的結果中懂得一個非常重要的道理——把任何衆生排除在離苦得樂的機會之外,其實同時也排除了自己。意識到自己成爲自己缺乏悲心的受害者之後,他決定改變策略。
隔天早上他出去散步時,帶了一小塊糌巴。這是一種用大麥粉、鹽、茶和奶油塊做成的面團,也是西藏人早上吃的一種食物。他一踏出家門,鄰居的狗馬上就沖了過來,跟往常一樣狂吠嚎叫。不過,這次他沒有再咒罵這只狗了,反而把帶出來的糌巴丟給它。才叫到一半呢,這只狗驚訝地停了下來,以嘴去接糌巴,開始咀嚼了起來。雖然還是龇牙咧嘴地咆哮著,但它已經因喂食而分了心,並停止了攻擊。
這個小遊戲持續了好幾天。我朋友一踏出院子,狗就會沖出來,邊咆哮邊去接他手裏丟出來的糌巴。幾天之後,我朋友注意到,狗嘴裏嚼著糌巴時,雖然還是會龇牙咧嘴地咆哮狂吠,但已經開始對他搖尾巴了。一個星期過後,這只狗看到他時,已經不再作勢准備攻擊,而是跑過來迎接他,快樂地等著被喂食。到最後,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發展到每當他念誦每日祈禱文時,這只狗便會安靜地快步來到他的院子,和他一起坐在太陽底下。現在,他可以很安心地祈求“一切有情衆生”的快樂與解脫了。
一旦我們可以認出其他有情衆生,諸如人、動物,甚至昆蟲等,其實也都跟我們一樣,基本動機都是想要得到平靜、避免受苦,那麼,即使有人做了跟我們意願相左的事、說了不中聽的話,我們也能夠打從心底了解到:“哦,這個人(或這個衆生)的出發點是如此這般,就像我一樣,他們也想要快樂,也想要遠離痛苦,這是他們的基本目的。他們並非真的想要爲難我,他們只是在做自己認爲該做的事而已。”
悲心是心自然發生的智慧,無時無刻都與我們同在,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而且永遠都是如此。當悲心在我們心中生起時,就是我們已經學會看到自己其實是多麼強壯且安全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