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藤禅、野人禅、老婆禅,相對的還有狂禅。“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那麼跟我們的心和行就有所對立。那另外那一類人不解決心的問題,只解決行的問題,一天盲目熱衷于宗教的形式、宗教的修爲、宗教的信仰與狂熱。一去問,在幹嗎?我正在打坐呢。一去問在幹嗎?我很煩,你不要來打擾我的修行,把修行和生活截然的分開,心和行的脫節,那不是禅。過分的強調心,他會走向虛擬、走向狂;過分的強調行,會走向迷、走向癡。禅是二者的高度和合。心是平常心,事是本分事,而本分事不離開我們生命的每個人日常、起居、日用,離開了日常的起居、日用,那這樣的宗教、這樣的佛法不用也可以。但是反過來看看禅能離得開我們的生活、日用與起居嗎?走路需不需要禅?說話需不需要禅?待人接物、灑掃應對需不需要禅?乃至君子獨處、凡夫獨處需不需要禅?如果把禅定義高遠,那麼可能是不需要的。但是如果禅是我們生命的本分事,它就是眼前的、活生生的現實,我們須臾不可離那樣的境界、那樣的狀態、那樣的志趣我們都會接受、都會享用、都會使用。所以接下來我們來看看禅的另外幾個特質:
包容是禅。如何“包容是禅”呢?想想看,我們所有很多很多的痛苦,尤其在我們知識分子而言,我們最大的痛苦和煩惱來自于認知上的不能夠跟別人苟同。因爲認知跟別人不能溝通和苟同,所以導致行爲上的爭鬥與爭論,這是必然的。由心到行,由意到身,它是一個自然的過程。但是禅呢?想想看。虛空本身有沒有說:“我只要山不要海,”大海本身有沒有說:“我只要黃河不要長江。”高山以其不拒微塵,所以成其高;大海以其不拒細流,所以成其大。這就是禅的境界,高高的山、深深的水,這就是禅,包容一切。因爲包容所以就能夠化解敵對,因爲包容可以化解紛爭。那今天這個時代,盡管人類已經進入21世紀,盡管現在物質文明已經發展到我們可以到外太空,我們可以知道一個星系如何變化,知道一個星球如何成,如何滅?但是我們卻不知道,這個已經知道星球距離的這顆心還有多少燥動、多少嗔怒?我們仍然人與人之間在殘殺、國與國之間在征戰。我們大量的精力、人力、物力、財力全都用在殺人上。在21世紀。如果兩千年前,如果一千年前,如果叁百年前發生這樣的事,我們覺得很可能理解,但是在今天被自诩爲萬物之靈的人類,仍然因爲自己內心的愚癡,在這個狹窄的星球上不是去共享、不去包容,而是去爭鬥、征戰、屠戮,以強淩弱,公理何在?道義何在呢?以禅者的視覺,以禅的角度看,這都是很痛苦,很煩的。那禅的包容恰巧可以化解這些。我們只有包容一切,包容對方的思維跟我們不同;包容對方的見解跟我們不同;包容對方的生活習俗跟我們不同,包容一切我們才能夠化敵爲友,才能夠共享生命的一切。因爲生命本身就是存在著殘缺不圓滿,作爲個體我們是很無奈、也很無力。我們必須有一個團隊、必須得有一個團體。大的團體叫國家,再大的團體叫做地球村、再大的團體叫銀河系、宇宙。我們把地球毀滅了,難道銀河系就能安甯嗎?我們把北京汙染了,難道華北地區能夠潔淨嗎?依據禅的緣起觀,任何一點足以讓所有的東西全部毀滅。任何一點的汙染也可以汙染一切,這就是禅的生命緣起觀。所以包容可以化解敵對,但是如果我們過分強調禅的形而上的,這個(方面)。那他對我們的現實人生,對我們個體人生,對我們的家、國、民族,這個缺少實質性,相反我們應該更強調禅的淑世作用,淑世功能。
它可以在今天,尤其在今天因爲知見、因爲認知引起的爭鬥上可以讓大家坐下來,起碼能夠,怎麼樣?坐下來聆聽。而不是直接爭吵、爭鬥,坐下來聽一聽對方在想什麼?對方的心裏苦痛是什麼,對方的心裏訴求是什麼。我們再自他交換,把我放在對立的位置上,把對方放在我的位置上,自他交換來感受一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所以禅的另一個精神就是包容。
禅的再一個特質就是不二。包容是外用的,不二是本體的。我們看到的事與非、黑與白、對與錯、高與矮、胖與瘦、老與少、男與女,一切都是兩個,但是我們不知道它是兩個還是一個?拳和掌是兩個還是一個?說一個,拳頭用來打人,說兩個,明明它是一個掌變的,是不是?所以禅的不二是一種形而上,更多的關注是關于這種本體、本性的認知,我們太多的認知源自于自他的對立,源自于兩邊的認知,我們認爲那邊、這邊,我們想象不到那邊和這邊,兩個把它卷起來無限的延展,那邊和這邊一對接它是個圓,所以所謂的那邊也就是這邊,所謂的這邊也就是那邊。那跟兩邊相對的中間,因爲兩邊沒有了,中間也就自然失去了,所以所謂的兩邊與中道全都是一個方便言說,真正的不二是隨時的。這個比較難以體會一些,但是就是因爲它難以體會,所以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識分子,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學士,投身在禅的生命體驗之中。好比蘇東坡:在我們想來,這個不二應該純粹是生命的,但是他老人家有一天冒出一首詩來,說什麼呢?“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君。”溪聲是流水,完全是無情的,是沒有生命的。但是它卻是廣長舌,廣長舌是又廣又長又大,它能夠說,既然是大舌頭,長舌婦嘛,所以他一定能說很多很多的,那廣長舌是專門指佛陀的舌頭,他因爲有特殊的功能,就是他能夠隨便說什麼話,別人都能聽得懂,不需要翻譯。溪聲卻是廣長舌,想想看有沒有這個道理?美國人聽到了溪水的流聲,會不會也打動他的藝術靈感,中國人聽到淙淙的溪水的流聲,日本聽到淙淙的流水聲,也照樣會唱《北國之春》,是不是?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山色,春有春的色,夏有夏的色,秋有秋的色,冬有冬的色。若無閑事心頭挂,人生四季皆是好時節。山色無非清淨身,清淨法身不受染汙,那就是。山色無非清淨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蟲子叫的是偈語、鳥鳴是偈語、刮風是偈語、閃電是偈語、雷鳴是偈語、別人的鼾聲是偈語、隔壁的夫妻吵架還是偈語。夜來八萬四千偈。明日如何舉示人。改日我怎麼能向別人去陳述這件事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禅的不二精神,是它跟宗教劃了一個不等號。禅就因此而成爲中國特色的,佛教也因禅而成爲中國特色的,成爲國學之一,成爲心性之學、之體、之用全都具備。但是如果強調佛教,不會有那麼多的知識分子一代又一代的踴身到禅中來,就是因爲它的不二精神。它這裏有一部重要的佛經叫做《維摩诘長者所說經》,簡稱《維摩诘經》。當年在印度非常的了不起。有一天他老人家生病了,佛陀派了一些弟子們去探病,派了這個不敢去,派了那個不敢去,爲什麼不敢去呢?因爲這些弟子們盡管都跟著佛陀很久了,但是在這個維摩诘長者面前都害怕,分別被這個老人家在各種不同的場合,以不同的理由、不同的毛病與問題,被這個老人家批評過、調教過,最後到第20幾位文殊菩薩,領了法旨,從釋迦牟尼佛那裏接受了命令走了,到那去了。大家一看,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薩跟那個以倡導不二的維摩诘長者兩個人要有對答了,肯定很好玩,大家就跟著去了。每個人都闡述一種不二,每個人都闡述自己對不二的認知。有人說生死是不二,有人說束縛和解脫是不二的,有人說自在和不自在是不二的,那輪到維摩诘長者怎麼樣呢?不說,一默如雷。然後文殊菩薩說:“仁者真達不二之境。”凡有言诠就落兩邊。你說“是”就必然有“非”跟你對立,你說“不是”就必然有“是”跟你對立,總歸我們這個世間就是這樣一個兩邊對立認知、習慣成俗的。只有不說,但是你說都不說,還認爲有個不說在,在一個徹底的禅者認爲,仍然要鏟除,因此才動言诠即乖于覺悟,違背的意思。才動言诠,你但有言說,都跟覺悟的向上一路的違背。那麼我們不二,如果單純停留在法理上,單純停留在跟我們生命不大挂鈎的一個想象的東西上,我們也不必要追求,它也不會有這麼樣的持久而彌新的魅力與價值,就是這種不二能夠讓我們當下,隨時隨地在生命的任何一個過程,任何一個喜怒哀樂的人生經驗中享有。如何去享有不二?
好比說,我們在讀書的時候,都想找一個好工作。但是一旦到了工作的環境,開始怎麼樣?覺得很不好。那好,反正現在也不存在檔案的問題,也不存在跳槽不跳槽的問題,再換,“此處不養爺再找個養爺處。”換了,到那兒沒有叁個月,此處非我所居,我是該天上飛的龍,我不應該是池中的魚,又換。但是依據禅者看這是很愚昧的做法,爲什麼是愚昧的做法?愚人是熄滅外境,智者呢是降伏內心。因爲所謂的環境好壞不生于環境本身,生于你的內心。在一個垃圾場,一個有潔癖的人走到垃圾場,會覺得那如同地獄般無法忍受,可是老鼠在垃圾場裏面,是它的天堂,是它的家園,是它的涅槃極樂之門。不但老鼠把它當成天堂、極樂,就是一個乞丐、流浪漢也會把垃圾場當成自己獲得叁餐的寶地。那你說境界本身有沒有好醜呢?好醜是不是生于心?還是生于境?所以愚人除境,智者除心。我們能夠表達所謂的染和淨,只是源于我們的認知。我們整天讴歌幹淨的,貶損汙濁的;我們整天贊歎蓮花的芬芳,但卻明知道蓮花是生于瘀泥。幹淨的地方還不長呢!是不是?我們一邊在這樣做,一邊又拒絕自己,但是不二可以把我們稍稍的拉回來一點,能夠盡可能的拉回來一點,在內心裏邊根除、熄滅這種對立式的思維、對立式的認知。
當然要想真正啓用這個,還很難。因爲真正的不二是身與心的不二、生命與環境的不二、禅與生命本身的不二。身與心怎麼去“不二”呢?在我們一個人,剛才我們說生命的殘缺與不圓滿包括生病,在一般的人認知生病的我是兩重苦,身與心。因爲我生理有苦所以我心情也跟著受苦,所以心成爲身的奴隸。但是…
《北大講座:雲在青天水在瓶——禅的生命意境》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