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浮,反而增加山的青翠。
水裏遊魚穿梭旅行,益發感到水的清明。
小心喂路過的鴿子,它不是爲你才飛來。
不要驚動花上的蝶,它並非爲你而美麗。
午夜的鍾聲
一聲響過一聲
黃昏的微風
一陣涼似一陣。。。。
每一個我們在當下體驗的真實,都是生命中的一朵鮮花,所以我們要好好開發花園,不要執著一朵花。
慧春禅師,六十歲的時候知道了自己要離開人世,吩咐寺裏的僧人在院子堆起木柴,她安詳地坐在木柴上,叫人從四面同時點火。
“禅師呀!”一位和尚看著騰起的火焰問道:“那裏面熱不熱?”
“只有愚癡的人才會關心這個問題。”慧春回答,話聲甫落,人埋在火焰中,很快化爲灰燼了。
偉哉慧春!智慧有如園中的繁花,開放時是多麼從容,凋謝又多麼的鎮定呀!
當我們在澄思靜慮的時候,有時自己陷入一種兩難的情況。
這種情況常常發生在看到別人受苦而找不到出路,看到善良的人在苦難裏掙紮不能解脫的時候,-----看到別人痛苦以致感同深受的錐刺是一種難以言诠的經驗。
我因此常常在內心呐喊:難道這就是宿命的嗎?難道不可以改變嗎?難道是不得不償還的業嗎?
想到衆生的心靈不能安穩,有時驚心到被窗外溫柔的月光吵醒,然後我就會在寒夜的風中獨處,再也無法安睡。有時我甚至跑到山上,對著蕭蕭的草木大吼大叫,來泄去我心中看到善良的人們受苦而生起的悲憤。有時我會在草原上拼命的奔跑,跑到力盡頹倒在地上,然後仰望蒼空,無聲的喘息:“天呀,天呀!”悲喚起來。
沒有人知道我的這種掙紮與憂傷,對衆生受困于業報的實際情況,有時令我流淚,甚至顫抖,全身發冷,身毛皆豎。
幸好,這樣的顫抖很快就平息,在平複的那一刻就使我看見自己是多麼的脆弱,多麼的容易受到打擊,我應該更堅強一些,更廣大一些,不要那樣的憂傷與沈痛才好。可是也就在那一刻,我會更深的思索“業”的問題,衆生的業難道一定要如此悲慘的來受報嗎?當我們見到衆生飽受折磨的時候,究竟有誰可以爲他們承擔呢?
龍樹菩薩的“中觀”告訴我們,業好比一粒種子,裏面永不生氣、永不敗壞的東西,這就好象生命的契約,這契約則是一種債務,人縱然可以不斷的來借貸來用,但是因爲契約,他遲早總要去償還他的債務,業如果可以破,果報就不成立了,業的法則適用于善業與惡業。
我的悲觀常常只有禅學可以解救我們,並沒有人束縛我們、沒有人汙染我們、在自性的光明裏業是了不可得的。人人都有光明自性,則人人的業也都可以了不可得。但是,這不是充滿了矛盾嗎?
我們的人生渺小如一粒沙子,每一粒沙子都是獨立存在與別的沙子無關,那麼,我們只能清洗自己的沙子,有什麼能力清洗別人的沙子呢?即使是最鄰近的一粒沙,清洗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我看到新聞,有人殺了人,那兩人之間真的是從前的舊債嗎?這樣,不就使我們失去對被殺者的同情,失去對殺人者的斥責嗎?整個的社會都應該有相應的承擔,這樣真實的正義才能擡頭,全體的道德才有落腳之處。
西方淨土之所以沒有惡事,並非在那裏的人都是清淨才往生的!而是那裏有完全清淨的環境,不論什麼衆生去往生,也都可以純淨起來。
我覺得,這世界所有的一切惡事,都不應該由當事人承受,這世界一切衆生的苦也不是從前造罪而活該當受的。修行的人不應該有“活該”的思想,也不應該有一絲絲“活該”的念頭。
世界的人都在受報,的並不是人人都是“活該”!因此,我仍然無法解開那張業網,讓我做其中的一條絲線,讓我做其中的經緯。
人生若還有罪業,我就難以自淨,衆生若不能安穩,我就永遠不可能安穩!
我的不能安穩,我的沈痛,乃至我鮮爲人知的顫抖,不也是一種自然的呈現嗎?正因我不是焦芽敗種,我才有那樣熱切的感受吧!
我只是一粒沙,這是生命裏無可如何的困局,但是我多麼的希望,我每次看到生命的的苦楚,都看到了一整條河岸,而不只看見受難的一粒沙。
這樣想時,我總是渴切的祈禱:佛、菩薩、龍天護法,請悲憫這個世界!請護念這個世界!請囑咐這個世界!請使這個世界成爲清淨的國土!
人近中年,每次有朋友來閑聊,談到後來總不免落入人生無常的感歎,無常之感不只是對會我們這些平凡的人,許多在事業名望上輝煌過的人,更是能感到無常追人。
無常雖然迫人,大家也都有想要超越解脫的心,柰何都已走上了一條難以返回的道路,一個人有了名利、權位,可以有種種享受,但心卻不能安頓,依然彷徨無依,益發使我們感到現代社會的無助與寂寞。
這使我想起隋朝有一位海順和尚,他寫過一首《叁不爲篇》的詩歌集,歌詞十分優美動人,雖是出家人的悟道之詩,也可以拿來做爲現代居士的覺悟之歌。詩歌這樣的:
①我欲偃文修武,身死名存;
斫石通道,祈井流泉;
君肝在內,我身處邊。
荊轲拔劍,毛遂捧盤,
不爲則已,爲則不然。
將恐兩虎相關鬥,勢不俱全。
永續今好,長絕來怨,
是以返迹荒徑,息影柴門。
②我欲刺股錐刃,懸頭屋梁;
書臨雪彩,牒映螢光;
一朝鵬舉,萬裏鸾翔。
縱任才辨,遊說君王,
高車返邑,衣錦還鄉。
將恐鳥殘以羽,蘭折由芳。
寵餐讵貴,勾铒難嘗,
是以高巢林薮,深穴池塘。
③我欲衍才鬻德,入市趨朝;
四衆蟾仰,叁槐附交;
標形引勢,身達名超。
箱盈绮服,廚富甘肴,
諷揚弦管,詠美歌謠。
將恐塵棲弱草,露宿危條。
無過日旦,靡越風朝,
是以還傷樂淺,非惟苦遙。
一個年輕人向住功各利祿,希望能文武雙全、一步登天、衣錦榮歸、享受榮華,原是非常自然的,可是當我們向一個自己訂的標准邁進的時候,往往對隱伏的生命陷阱視而不見,于是到最後落得"兩虎相淩鬥,勢不俱全"、"鳥殘以羽,蘭折由芳"、"塵棲弱草,露宿危條"的下場。
所以,一個人要想擁有今天的好,免得來日留下遺憾,就應該清楚的看見權勢、名位、享受都是日旦風朝的事,像是雲煙過眼,不是生命終極的寄托。
看清生活道路的實相,並不意味著我們要過消極的生活,而是要及早在心裏留一個自我的空間;也不意味著不要在人生裏成功,而是要在成功時淡然,在失敗時坦然!
人到中年並不可怕,人到老年也沒有什麼可怕,因爲這是自然之道,是生命一定的進程,怕的是步入生命的後半段時,名利之心不但沒有轉淡,反而趨濃;欲望的焚燒不但沒有和緩,反而激烈;爲人行事的步履不但沒有從容,反而躁進。……那麼,不管外表看來多麼風光,也是值得可哀的了!
到南投山鄉間靈源寺去拜見妙蓮老和尚,已經幹旱了數月的中部,在這一天突然大雨滂沱,許多人家都把家裏的塑膠桶子搬到庭院外面來承接雨水,這樣的惜福畫面已經許久沒有看見了。
車子在泥濘的山路間轉半天,司機說再也上不去了,我們于是下車在雨中步行,雄渾的寺院在山的頂端,沿路可以俯望霧氣山風中的梯田,春耕後的稻子正歡欣的擡頭看滿天的綿綿之雨。
我想到今天天未亮就被朋友喚醒,他說:"我們一起去看一位非常偉大的法師。"
他講的法師正是妙蓮老和尚,妙老從前住在香港,曾經閉關長達二十幾年,因此往往只聞其名,未能新仰他的風采,一個有二十余年的時間閉住在關裏,未能親仰他的風采,一個人有二十余年的時間閉住在關裏,而竟然盛名滿天下,得到中外人士的景仰,這也算是一個神奇的事吧!
妙蓮老和尚最神奇的還不在此,他曾修習淨土法門的"般舟叁昧"多達十幾次。"般舟叁昧"是很難的修行方法,每修一次要九十天,在這九十天中要二十中小時保持在念佛奔行的狀態,不能有一絲昏沈。在關房中橫挂著一條繩子,行香念佛累到不能支持時,只能在繩上稍微靠,像這樣想象中只有古人在修行的法門,沒想到今日仍有人修,而且連修十幾次。
我曾訪問過臺北十訪禅林的住持從智法師,從智師父曾修過四次"般舟叁昧",他說到修"般舟叁昧"時的經過,九十天不眠不休,到最後連繩子也不敢靠,因爲一靠便倒,只好用繩子把自己的雙手綁著挂在牆上,即使是如此,身體猶一直往下墜去。聽得我心弦震動,久久難已。
從智師父說:"很可惜一直沒有修成功,應該一天二十中小時都保持清明,可是我最多只能保持二十二小時的清明,另外有兩小時總是破不了。"
"師父,什麼叫般舟叁昧的成功?"我說。
他說:"成功就是破了一切執著,達到無人相、我相、壽者相、衆生相。"
從智法師經常說的一句話是:"修行是騙不了人的。即使不開口,也知道有沒有。"
這兩位修行"般舟叁昧"的師父都是我所崇敬的,他們使我們在茫茫的人世中聞到了修行者的消息,好像在山林間的危壁上看見一株純淨的百合花開放,香氣在四周流蕩。
南投的靈源山寺風景秀麗、規模宏偉,是妙蓮老和尚回國四年多以來的道場,他在香港潛心苦修後選擇臺灣做爲弘法常住之地,這裏面除了深刻的悲心,也可以見到臺灣的因緣殊勝,福報廣大。
妙蓮老和尚很親切的與我們晤面,做了一些關于修行的開示,他說:
"要時常維持心、口、意的清淨,尤其要守口戒,不要對人出惡言。"
"願力與業力就像翹翹板的兩邊,業重並不可怕,願力加重、福德加厚,業就浮起來了。當然要仰仗佛力,多念佛拜佛。"
"皈依與學佛並不是在找一個新的家,而是像久別家鄉的浪子回家一樣。"
"不要去壓製心念,而是要放下心念。"
"所有世間的一切相都是虛妄的,能放下就是最好的修行。"
"老實念佛呀!"
他濃重的蘇州口音並不難懂,他說的話也都平常簡易,但由于慈悲的關系,使我感到在最平常的話裏有極深刻的力量。
離開靈源山寺已近黃昏了,雨勢全停,籠罩在四野山上的山風,正一絲絲的在晴空中飛揚到更高的地方,久旱得到雨水的農人紛紛走到梯田的田埂。站在山上,我看不見農人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們的欣喜之情。
半路上,我下車在路旁小店買了兩串南投特有的紅香蕉,還有一串剛從樹上采來的新鮮枇杷。香蕉是內斂的棗紅色,枇杷則是陽光一樣的金黃,用繩子挂在店門口,看了就令人感動。
今天晨起,把兩根紅香蕉和十個枇杷擺在白色瓷盤上,剝了當早餐,芳香濃郁,想到昨天去見妙蓮老和尚一日的奔波,覺得吃香蕉與枇杷也是非常幸福,宛如在淨土無異,吃完枇杷時就決定把這段因緣,這樣筆記下來。
《寶瓶菩提》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