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無所見。"
"爸爸,請再教我一些智慧。"兒子向父親說。
父親于是給了兒子一包鹽,說:"將這鹽放進一盆水裏,明天把盆子端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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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兒子端盆子來見父親。
父親嚴厲地說:"把你昨晚放進水裏的鹽拿出來還給我!"
兒子面有難色,因爲鹽早就化了。
父親于是說:"嘗嘗盆裏的水,告訴我味道怎麼樣?"
"鹹的。"兒子嘗了以後回答。
"中間的水呢?"
"也是鹹的。"
"盆底的水呢?"
"也是鹹的。"
父親于是對兒子說:"我兒呀!跟水中的鹽一樣,在你這個身體裏面,你還沒有體會到真,是微妙的本體,在水中雖不可見,卻能體會到它,水如果曬幹了,鹽還是在的。我兒呀,你也是這樣,雖一無所見,卻是存在的。"
這是印度古籍《聖都格耶奧義書》裏的故事,我覺得很可以拿來講佛教的"空義",或禅宗的"自性",空不是虛無,雖不能見,卻是存在的;自性的種子剖開來什麼也沒有,而法身的大樹卻是從其中生長的。那種感覺就像我們的呼吸,我們看不見入息和出息,卻在我們的身體裏進進出出,我們不能說它是無,因爲它有一種實感;也不能說它是有,因爲我們並無法抓住或保留在我們身體進出的氣息。吹氣球也是如此,我們把四周的氣吸來,吹進氣球裏,無法辨別說明那是空中本來有的氣呢?還是我們身上的氣?氣球有一天會爆掉,空氣又回到空中,或者我們會吸進一些,以吹進另一個氣球,那樣循環往複,沒有定相。我們的身心也只是一個氣球吧,在空中組合而成,有一天又回到空中。
如此思維,使我不禁又要想起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證道說出的第一句話:
"奇哉!衆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即使我們不能找到種子本體(如來智慧),不能體會水中之鹽(德相)的正是妄想和執著呀。
"妄想"就是以虛妄顛倒的心,來分別諸法之相,無法如實地知見事物。妄想來自兩方面,一方面是今生意識經驗所生的妄想,一方面是無窮盡的前世所薰習而與生俱來的妄想。
"執著"是由于虛妄分別的心,對事物或事理固執不舍。執著又分兩種,一種是不知道人我衆生是五蘊的假合,執著人我爲本體的存在,稱爲我執、人執或衆生執。第二種是不知五蘊之法爲虛幻不實的"空",執著法我爲實體,稱爲"法執"。所以說,執著是由妄想而起的,而妄想則來自于習氣和無明。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長久薰習于妄想與執著的因緣而導致,說好像一盆水要結成一塊冰一樣,必須經過一個漸漸凝固的過程;反過來說,冰要融化成水,也要點點滴滴地溶解。
水與冰的體性並沒有不同,妄想執著的冰融化了,就會成爲智慧德相的水。因而真正使人生可悲的,並不是妄想會結冰,而是結了冰拒絕融化、拒絕覺悟、拒絕開啓智慧,守在妄想與執著的幻城之中。
古靈神贊禅師說:"靈光獨耀,回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這是一種完全融化的境界,若不離開"妄想執著之緣",就不會有這種境界了。
只有開始從妄想執著融化的人,才會懂得什麼叫慈悲、什麼叫澄明、什麼叫柔軟,逐漸走向圓融的智慧之路;當我們真正融化,就不會貪求、占有、嫉妒暴力或躁進,我們的不幸和痛苦也會因而溶解,得到輕松、自在、和諧的自由之心。
我喜歡裏爾克的一首短詩,他說:
我一人不能獨存,
在我面前行進
並從我身邊流開的許多人,
都在纏繞,
在纏繞
那是我的我。
呀,因爲我們生而爲人,任何人的死都會使我損失,任何人的歡欣都會使我高興,任何人的智慧都會使我得到開啓……因爲我是人的一分子,我融化了。
讓我們一起融化吧!讓我們化入水中,不堅守自己的寒冰,讓我們剖開生命大樹的種子,看看一株樹本體的奧秘吧。
讓我們,彼此彼此,彼此彼此,互相融化,如光與光交錯,燈與燈互相照亮吧!
幾天前,我路過一座市場,看到一位老人蹲在街邊,他的膝前擺了六條紅薯,那紅薯鋪在面粉袋上,由于是紫紅色的,令人感到特別的美。
老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這紅薯又叫山藥,在山頂掘的,炖排骨湯很補,煮湯也可清血。"
我小時候常吃紅薯,就走過去和老人聊天,原來老人住在坪林的山上,每天到山林間去掘紅薯,然後搭客運車到城市的市場叫賣。老人的紅薯一斤賣四十元,我說:"很貴呀!"
老人說:"一點也不貴,現在紅薯很少了,有時要到很深的山裏才找得到。"
我想到從前在物質匮乏的時候,我們也常到山上去掘野生的紅薯,以前在鄉下,紅薯是粗賤的食物,沒想到現在竟是城市裏的珍品了。
買了一個紅薯,足足有五斤半重,老人笑著說:"這紅薯長到這樣大要叁四年時間呢!老人哪裏知道,我買紅薯是在買一些失去的固憶。
提著紅薯回家的路上,看到許多人排隊在一個攤子前等候,好奇走上前去,才知道他們是排隊在買番薯糕。
番薯糕是把番薯煮熟了,搗爛成泥,拌一些鹽巴,捏成一團,放在鍋子上煎成兩面金黃,,內部松軟,是我童年常吃的食物,沒想到臺北最熱鬧的市集,竟有人賣,還要排隊購買。
我童年的時候非常貧困,幾乎每天都要吃番薯,母親怕我們吃膩,把普通的番薯變來變去,有幾樣番薯食品至今仍然令我印象深刻,一個就是番薯糕,看母親把一塊塊熱騰騰的、金黃色的番薯糕放在陶盤上端出來,至今仍然使我懷念不已。
另一種是番薯餅,母親把番薯弄成簽,裹上面粉與雞蛋調成泥,放在油鍋中炸,也是炸到通體金黃時撈上來。我們常在午後吃這道點心,孩子們圍著大竈等候,一撈上來,邊吃邊吹氣,還常燙了舌頭,母親總是笑罵:"夭鬼!"
還有一種是在消夜時吃的,是把番薯切成丁,煮甜湯,有時放紅豆,有時放鳳梨,有時放點龍眼幹,夏夜時,我們在庭前曬谷場圍著大人說故事,每人手裏一碗番薯湯。
那樣的時代,想起來雖然辛酸,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我父親生前談到那段時間的物質生活,常用一句話形容:"一粒田螺煮九碗公湯!"
今天隨人排隊買一塊十元的番薯糕,特別使我感念爲了讓我們喜歡吃番薯,母親用了多少苦心。
賣番薯糕的人是一位年輕少婦,說她來自宜蘭鄉下,先生在臺北謀生,爲了貼補家用,想出來做點小生意,不知道要賣什麼,突然想起小時候常吃的番薯糕,在糕裏多調了雞蛋和奶油,就在市場裏賣起來了。她每天只賣兩小時,天天供不應求。
我想,來買番薯糕的人當然有好奇的,大部分基于懷念,吃的時候,整個童年都會從亂哄哄的市場,寂靜深刻的浮現出來吧!
"番薯糕"的隔壁是一位提著大水桶賣野姜花的老婦,她站的位置剛好,使野姜花的香正好與番薯糕的香交織成一張網,我則陷入那美好的網中,看到童年鄉野中野姜花那純淨的秋天!
這使我想起不久前,朋友請我到福華飯店去吃臺菜,飯後叫了兩個甜點,一個是芋仔餅,一個是炸香蕉,都是我童年常吃的食物;當年吃這些東西是由于芋頭或香蕉生産過剩,根本賣不出去,母親想法子讓我們多消耗一些,免得暴殄天物。
沒想到這兩樣食物現在成爲五星級大飯店裏的招牌甜點,價錢還頗不便宜,吃炸香蕉的人大概不會想到,一盤炸香蕉的價錢在鄉下可以買到半車香蕉吧!
時代真是變了,時代的改變,使我們檢證出許多事物的珍貴或卑賤、美好或醜陋,只是心的覺受而已,它並沒有一個固定的面目,心如果不流轉,事物的流轉並不會使我們失去生命價值的思考;而心如果浮動,時代一變,價值觀就變了。
克勤圓悟禅師去拜見真覺禅師時,真覺禅師正在生大病,膀子上生瘡,瘡爛了,血水直流下來,圓悟去見他,他指著膀上流下的膿血說:"此曹溪一滴法乳。"
圓悟大疑,因爲在他的心中認定,得道的人應該是平安無事、歡喜自在,爲什麼這個師父不但沒有平安,反而指說膿血是祖師的法乳呢?于是說"師父,佛法是這樣的嗎?"真覺一句話也不說,圓悟只好離開。
後來,圓悟參訪了許多當代的大修行者,雖然每個師父都說他是大根利器,他自己知道並沒有開悟。最後拜在五祖法演的門下,把平生所學的都拿來請教五祖,五祖都不給他印可,他憤憤不平,背棄了五祖。
他要走的時候,五祖對他說:"待你著一頓熱病打時,方思量我在!"
滿懷不平的圓悟到了金山,染上傷寒大病,把生平所學的東西全拿出來抵抗病痛,沒有一樣有用的,因此在病榻上感慨的發誓:"我的病如果稍微好了,一定立刻回到五祖門下!"這時的圓悟才算真實的知道爲什麼真覺禅師把膿血說成是法乳了。
圓悟後來在五祖座下,有一次聽到一位居士來向師父問道,五祖對他說:"唐人有兩句小豔詩與道相近:頻呼小玉原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居士有悟,五祖便說:"這裏面還要仔細參。"
圓悟後來問師父說:"那居士就這樣悟了嗎?"
五祖說:"他只認得聲而已!"
圓悟說:"既然說只要檀郎認得聲,他已經認得聲了,爲什麼還不是呢?"
五祖大聲的說:"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庭前柏樹子!去!"
圓悟心中有所省悟,突然走出,看見一只雞飛上欄杆,鼓翅而鳴,他自問道:"這豈不是聲嗎?"
于是大悟,寫了一首偈:
金鴨香銷錦繡帏,笙歌叢裏醉扶歸;
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特別是真覺對圓悟說自己的膿血就是曹溪的法乳,還有後來"見雞飛上欄杆,鼓翅而鳴"的悟道。那是告訴我們,真實的智慧是來自平常的生活,是心海的一種體現,如果能聽聞到心海的消息,一切都是道,番薯糕,或者炸香蕉,在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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