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就是一个季节换成另一个季节,像现在是夏天要变成秋天了,天气就要开始冷了,短袖的衣服要推销出去,所以要换季打折。”我说。
“那么,什么是夏天,什么是秋天呢?”孩子天真的问,却使我感到吃惊,因为想不出什么叫做夏天或都秋天,就决定与孩子来谈谈四季。我带着孩子找到一处可以喝咖啡的地方坐下,准备好好给他上一课。
“你记得前一阵子很热吗?一定要吹冷气才睡得着觉,这种很热的天叫夏天。”
孩子点点头。然后我说起去年我们住在乡间山上的冬天,整日寒风怒号,夜里常生一炉火,在炉边取暖,有时跑到草原去晒太阳的日子,那就是冬天了,我对孩子说,他也点点头。
“可是春天和秋天呢?”孩子说。
“春天就是冬天之后夏天之前百花盛开的时候,秋天就是夏天之后冬天之前天很蓝去很高的时候。”
“爸爸,你刚刚夏天说很热,冬天说很冷,春天说到花,秋天却说到云,冷热和花云怎么能相比?到底春天和秋天是冷不冷?”
“春天和秋天是不冷不热。”
“这两个都是不冷不热,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而且两个都和夏天冬天接在一起,是怎么接的?”对于孩子的问题我震了一下,我们成人觉得四季是一种自然的演变,反而很少去思考其中的相异,孩子内心则充满疑问。
我说:“春天是比秋天温暖一点点,秋天则比春天凉爽一些。因为接在冬天后面,所以春天先冷后热,秋天是先热后凉。在春夏秋冬之间并没有界线,就好象我们爬楼梯一样,是慢慢发展的,而不是睡一觉,醒来就发现是冬天了。我们从一棵树可以看出四季,发芽的时候是春天,很绿的时候是夏天,叶子黄了是秋天,掉了叶子就是冬天!就像我们乡下路边的菩提树一样。”
孩子两只胖手撑着脸颊,专注的看着我,思考着四季的问题,突然,他的眼睛闪过一道闪光,叫着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春天和秋天是比较凉爽的夏天,还有比较温暖的冬天!”
孩子眼中的闪光一下穿进我的心坎,是呀,其实四季、时间、生命、轮回都没有断灭相,春夏秋冬是以一种绵密的姿势向前推进着,我们所见到的一切断灭是我们的分别,在孩子的眼中,一片纯净,春天是凉的夏季,秋日是温暖的冬天,这使得四季都变得亲切可喜了。
“爸---”我又陷进不可救药的玄想中,孩子摇着我的手说,“在这个比较凉爽的夏天,你可不可以请我吃一个冰淇淋?”
带孩子去买冰淇淋,我买了两份,自己也吃了一个,吃的时刻感觉到生命真好,就在此刻,秋天已经来了,正是较凉的夏与较温暖之冬。
冬天也快来了,从秋天再往台阶上跳一格,冬天也只是很凉快很凉快,像坐在冷气房中的夏季吧!事无定相,因缘如流,如果在心里有春天,那么夏天是较温暖的春天,秋天是较清爽的春天,冬天是较凉快的春天,日日好日,季季如春,我们就能雀跃欢腾一如赤子,有了冰淇淋吃的孩子已经完全忘记春夏秋冬的争辩,看着孩子,我心里突然浮起一首诗:“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遇梅花下,春在枝头已十分!”
一个人到处去找春天,找到草鞋都踏破了,才发现春天是在梅花盛开的内部,春是冬的接棒者,是从最寒冷的地方起跑的。
这样想,就会知道无门慧开禅师关于四季的偈是多么充满了智慧: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带孩子从八里坐渡轮到淡水去看夕阳。
八里的码头在午后显得十分冷清,虽然与淡水只是一水之隔,却阻断了人潮,使得码头上的污染没有淡水严重,沿海的水仍然清澈可见到海中的游鱼。一旦轮渡往淡水,开过海口的中线,到处漂浮着垃圾,海面上飘来阵阵恶臭。
到了淡水,海岸上的人潮比拍岸的浪潮还多,卖铁蛋、煮螃蟹、烤乌贼、打香肠、卖弹珠汽水的小贩沿着海岸,布满整个码头,人烟与油烟交织,甚至使人看不清楚观音山的棱线。
许多父母带着小孩,边吃香肠边钓鱼,我们走过去,看到塑胶桶子里的鱼最大的只有食指大小,一些已在桶中奄奄一息,更多的则翻起惨白的肚子。
"钓这些鱼做什么?要吃吗?"我问其中一位大人。
"这么小的鱼怎么吃?"他翻了一下眼睛说。
"那,钓它做什么?"
"钓着好玩呀!"
"这有什么好玩呢?"我说。那人面露愠色,说:"你做你的事,管别人干什么呢?"
我只好带孩子往海岸的另一头走去,这时我看见一群儿童在拿网捞鱼,有几位把捞上的鱼放在汽水杯里,大部分的儿童则是把鱼捞起倒在防波的水泥地上,任其挣扎跳跃而死。
有一位比较大的儿童,把鱼倒在水泥地,然后举脚,一一把它们踩碎,尸身黏糊糊的贴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我生气的说。
"我在处决它们!"那孩子高兴的抬起头来,看到我的表情,使他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万一你也这样被处决呢?"我激动的说。
那孩子于是往岸上跑去,其他的孩子也跟着跑走了,在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看见他们的制服上绣着"文化国小"的字样。原来他们是淡水文化国小的学生,而文化国小是在古色古香的"真理街"上。
真理街上的文化国小学生为了好玩,无缘无故处决了与他们一样天真无知的小鱼,想起来就令人心碎。
我带着孩子沿海抢救那些劫后余生的小鱼,看到许多已经成为肉泥,许多则成鱼干,一些刚捞起来的则在翻跳喘息,我们小心的拾起,把它们放回海里,一边做一边使我想到这样的抢救是多么渺茫无望。因为我知道等我离开的时候,那些残暴的孩子还会回来,他们是海岸的居民,海岸是永无宁日的。
我想到丰子恺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顽童一脚踏死数百蚂蚁,我劝他不要。并非爱惜蚂蚁,或者想供养蚂蚁,只恐这一点残忍心扩而充之,将来会变成侵略者,用飞机载了重磅炸弹去虐杀无辜的平民。"这种悲怀不是杞人忧天,因为人的习气虽然有很多是从前带来的,但今生的熏习,也足以使一个善良的孩子成为一位凶残的成人呀!
就像古代的法庭中都设有"庭丁",庭丁一向是选择好人家的孩子,也就是"身家清白"的人担任,专门做鞭笞刑求犯人的工作。这些人一开始听到犯人惨号,没有不惊伤惨戚的,但打的人多了,鞭人如击土石,一点也没有悲悯之心。到后来或谈笑刑求,或心中充满恨意,或小罪给予大刑。到最后,就杀人如割草了。净土宗的祖师莲池大师说到常怀悲悯心,可以使我们免于习气熏染的堕落,他说:"一芒触而肤栗,片发拔而色变,已之身人之身疾痛疴痒宁有一乎?"
我们只要想到一枝芒刺触到皮肤都会使我们颤抖,一根头发被拔都会痛得变色,再想到别人所受的痛苦有什么不同呢?众生与我们一样,同有母子、同有血气、同有知觉,它们会觉痛、觉痒、觉生、觉死,我们有什么权利为了"好
quot;就处决众生,就使众生挣扎、悲哀、恐怖的死去呢?
有没有人愿意想一想,我们因为无知的好玩,自以为欢乐,却造成众生的悲歌呢
沿着海岸步行,我告诉孩子应如何疼惜与我们居住于同一个地球的众生,走远了,偶尔回头,看见刚刚跑走的真理街文化国小的孩子又回到海边,握着红红绿绿的网子,使我的心又为之刺痛起来。
"爸爸,他们怎么不知道鱼也会痛呢?"我的孩子问说。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而默然了。
记得有一位住在花莲的朋友曾告诉我,他在海边散步时也常看到无辜被"处死"的小鱼,但那不是儿童,而是捞鳗苗或虱目鱼苗的成人,捞网起来发现不是自己要的鱼苗,就随意倒在海边任其挣扎暴晒至死,朋友这样悲伤的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轻移几步,把它们重新放回海上呢?"
可见,不论是大人或小孩,不论在城市或乡村,有许多人因为无知的轻忽制造着无数众生的痛苦以及自己的恶业,大人的习染已深,我执难改,这是无可如何的事,可是,我们应该如何来启发孩子的悲怀,使他们不致因为无知而堕落呢?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由于悲怀的失去,我们在乡村的孩子失去了纯朴,日愈鄙俗;城市的孩子则失去同情,日渐奸巧。在茫茫的世界,我们的社会将要走去哪里呢?
"人是大自然的癌细胞,走到哪里,死亡就到哪里。"我心里浮起这样的声音。
原来是要带孩子来看夕阳的,但在太阳还没有下山前,我们就离开淡水了,坐渡轮再返回八里去,在八里码头,不知何时冒出一个小贩,拉住我,要我买他的"孔雀贝",一斤十元,十一斤一百元。
我看着那些长得像孔雀尾羽的美丽蛤类,不禁感叹:"人不吃这些东西,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
我牵着孩子,沉重的走过码头小巷,虽无心于夕阳,却感觉夕阳在心头缓缓沉落。
人如果不能无私的、感同身受的知觉到众生的乐,那么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只不过是虚空飘过的风,不能落实到生活,不能有益于生命呀!
文明是因智慧而创发,但文化则是建立于人文的悲悯。
菩提道是以空性为究竟,但真理则以众生的平等与尊重起步。
文化国小在真理街上。
文化大国则在夕阳里,一点一点的失去光芒,在山背间沉落下去!
有一个父亲对他的儿子说:
"去拿一粒榕树的果实来。"
儿子拿来一粒榕树的果实。
"将它剖开。"父亲说。
"剖开了,爸爸。"儿子说。
"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一些种子,很小的种子。"
"剖开其中一粒。"
"剖开了,爸爸。"
"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看不到,爸爸。"
父亲于是对儿子说:"那微妙的本体是看不见的,使一棵大榕树得以存在的,就是那无相的本体,这是不可见的真,我儿呀,你也是像一粒榕树种子,剖开来一…
《红尘菩提》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