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 "會者必離,有聚有散"大概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可是在真正承受時,往往感到無常的無情,有時候看自己種的花凋零了、一棵樹突然枯萎了,都會怅然而有濕意,何況是活生生的親人呢?
愛別離雖然無常,卻也使我們體會到自然之心,知道無常有它的美麗,想一想,這世界上的人爲什麼大部分都喜歡真花,不愛塑膠花呢?因爲真花會萎落,令人感到親切。
凡是生命,就會活動,一活動就有流轉、有生滅,有榮枯、有盛衰,仿佛走動的馬燈,在燈影迷離之中,我們體驗著得與失的無常,變動與打擊的苦痛。
當佛陀用"大海"來形容人的眼淚時,我們一點都不覺得誇大,只要一個人真實哭過、體會過愛別離之苦,有時覺得連四大海都還不能形容,覺得四大海的海水加起來也不過我們淚海中的一粒浮漚。
在生死輪轉的海岸,我們惜別,但不能不別,這是人最大的困局,然而生命就是時間,兩者都不能逆轉,與其跌跤而怨恨石頭,還不如從今天走路就看腳下,與其被昨日無可換回的愛別離所折磨,還不如回到現在。
唉唉!當我說"現在"的時候,"現在"早已經過去了,現在的不可留,才是最大的愛別離呀!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有趣的夢,夢見我捉了一個鬼!”孩子早晨起床洗臉的時候,這樣告訴我。
“鬼?”我怔了一下,六歲的孩子就知道有鬼,出乎我的預料。
“是呀!一個鬼!我捉住了他。”孩子斬釘截鐵的說。
“鬼長得什麼樣子?”我問。
“鬼長得和人一樣呀。”孩子說中。
“那麼,你怎麼知道他是一個鬼呢?”
“因爲他走路時躲躲藏藏,專選黑暗的角落走,眉頭皺成一團。很不開心的樣子,他都不笑的,而且都用白眼看人,我在路上走,看到所有的人都很開心,只有他臉皺著,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鬼了。”孩子說。
原來他心裏的鬼是這樣,想想也頗有道理,我就問:“那你爲什麼要捉他呢?又用什麼方法抓他呢?”
“我想,做鬼是很苦的,希望捉住他告訴他不要做鬼了。而且,我想,捉鬼是不容易的,一定要用鬼的方法才行,我就跑去對那個鬼說:
喂!我們來玩捉迷藏好不好?輪流做鬼。他答應了,他先做鬼,我被捉住了,換我做鬼,我捉住他,就對他說:
別做鬼了吧!每天繃著臉多無聊。他大概覺得做鬼沒意思,就說好!”
孩子天真地說著故事,我聽得竟然入神了,說:“他真的就不做鬼了嗎?如果能不做鬼就可以不做,那就太好了。”
“哪有這麼簡單,我在夢裏想,要怎麼來改變這個鬼呢?我把他帶到寺廟裏,叫他在清淨的地方消消鬼氣,然後我教他念嗡嘛呢呗咪哞,我對他說:
你早上就做這個好了。然後坐在對面看他念,然後,我對他笑起來,一直笑一直笑。。。。”
“那鬼很奇怪,他從來沒笑過,問我:這哈哈哈聽了真好!要怎麼哈哈哈?我聽了很同情他,我說:
你要是從前開開心心,現在也不會變鬼了。
我就教他笑,他開始的時候笑得很醜、不自然,漸漸就笑得好看了,到最後比他原來好看一百倍,臉也紅了,眉頭開了,胸部也挺起來了,眼睛很亮很亮了。我說:
你已經變成人了呀!人就是這樣,開心歡喜,多好!鬼高興得不得了,他叫我給他取個名字,我說:我就叫你開心好了!
一說完,他就不見了,我也醒了。”
這是今天早晨,我的孩子對我說的一個夢,我聽了引起一連串的思考,想到人間裏,如果一個人終日不悅,白眼看人,總是走在黑暗的路上,他就可以說是人間的鬼,至少是心裏有鬼了。若以孩子的標准來評定,我們走在路上看到的人,至少有一半應列入鬼界,因爲開心的人愈來愈少見了。
對付鬼有什麼方法呢?就是清靜、開心罷了。我們心裏的鬼不斷地在和我們捉迷藏,一般人總是隱藏他,修行人的不同,就是顯露他、捉住他、改變他,一直到他清淨爲止。
佛經裏說:
善護于身口,
及意一切業。
慚愧而自防,
是名善守護。
身口意叁業的清淨,是說身中無惡行之鬼、口中無惡言之鬼、意中無黑暗之鬼,使身口意清白明朗,就好像黑夜裏的滿月一樣。佛陀在《雜阿含經》裏說:“善男子譬如月,譬如明月淨分光明,色澤日夜增明,及至月滿,一切諸星中,其光最盛明。”
所以,我們不要怕黑,鬼就像黑暗裏的影子,只要我們往光明之地走去,影子便會暴露出來,在日正當中的時候,影子就在腳下了!
從前,在阿拉伯,有一位性情凶殘的國王,他非常恨女人,每到了夜晚,都要殺死一個妃子來發泄他的憤恨。
國王身邊的大臣都對國王感到憂心如焚,卻也無法可想。當時的宰相有一位聰明非凡的女兒,她從父親口中知道了這件事,決心要去救助那些無辜的宮妃,以及那位凶殘的國王。
她征得了父親的同意,自願入宮做國王的妃子。
在宮中,她每天晚上都爲國王講故事,又故意不把故事說完,讓國王懸念著故事的情節,無心去殺人。
這樣,連續的過了一千零一夜,凶殘的國王終于有所感悟,從此停止殺人。少女不僅拯救了無數的宮女,也拯救了國王。
我很喜歡這個阿拉伯的傳說,現在我們熟知《天方夜譚》(或《一千零一夜》)童話,就是那位聰明而仁慈的少女爲國王講的故事,這些故事最動人的有《阿拉丁與神燈》、《辛巴達曆險記》、《阿裏巴巴與四十大盜》、《魔毯》、《鑽石少女》、《飛天木馬》等等。
我們仔細讀這些故事,會發現它重複的爲我們訴說,仁慈與真情的人最後會得到圓滿;人應該點燃自己的神燈,做自己的主人,免得爲惡靈所主宰;心靈是非常龐大的,可以無限的飛翔;最刺激的冒險最後也比不上身心的安頓;以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關系等等。
天方夜譚的美麗傳說,使我想起密宗也有一個類似故事,密宗的大護法嘛哈噶拉(Mahakala)原來是極爲憤怒的神,他是黑色顯現憤怒之相,他的紅發如火豎立,傳說他夜遊人間,食人血肉,所到之處一定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冰雹如石,觀世音菩薩爲了感化他,示現作爲他的妻子,使他震動開悟,終于成爲極有威力的護法神。
從類似的故事,使我們知道要拯救憎恨、憤怒,最有力量的是純粹的悲心,在悲心的感召下,我們仿佛看見了阿拉伯國王和嘛哈噶拉那越來越亮的雙眼。這雙逐漸開出光芒的眼睛,一只是因于智慧,一只則是由于慈悲--我們可以這樣說,智慧是慈悲之門,而慈悲是智慧之鑰,兩者是不可分離的。
在佛教,特別是禅宗,由于強調開悟、強調空,往往使人認爲佛教是主智的宗教,像達摩祖師將傳心做爲禅的核心,並說心只能以禅定才能把握,這常使人誤以爲心是靜止的。到了六祖慧能,爲避免靜止的理解,把禅的核心強調爲"見性",是"定慧一體"。
不管是"調心"或"見性",都容易讓人感覺禅的空性智慧裏面沒有"慈悲"的特質,這是非常可惜的,其實,禅裏也講"大用"、講"圓滿",其中有無限的慈悲。如果沒有這種"業響隨聲"的大悲,就會失去宗教體驗的精髓,失去智慧的洞見,當然就失去了禅宗,乃至佛教的精神了。
我們可以舉趙州從谂禅師的幾個例子,來看禅心中大悲的一面。
有僧問趙州:"像你這樣的聖人,死後會到何處?"
趙州說:"老僧在汝衆人之前入地獄!"
問的人感到十分震驚,說:"這如何可能?"
趙州毫不遲疑的說:"我若不入,阿誰等著救度汝等衆人?"
--我們最贊歎地藏王菩薩入地獄的大悲行願,趙州則表達了禅師的本願與菩薩無異,他開啓禅心完全沒有自私自利的動機。
有婆子問趙州:"婆是五障之身,如何免得?"
趙州說:"願一切人升天,願我這婆婆永沈苦海。"
--禅宗與衆生是同一不二,所以他具有菩薩"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心情,他爲了知悉衆生的苦難,因此願意比衆生承受更大的苦難。
一日有僧訪趙州,問:"久向趙州石橋,到來只見略約。"
(略約,就是搖搖晃晃的意思)。
趙州說:"汝只見略約,且不見石橋。"
僧又問:"如何是石橋?"
趙州說:"度驢度馬。"
--趙州寺院前的石橋是讓驢馬走過的,趙州把自己比做石橋,象征了修行者把全身心奉獻給別人,盡管受驢馬踐踏,也毫無怨言。鈴木大拙談到這個公案曾有這樣精到的評述:"對趙州石橋來說,不僅驢馬從上面經過,現在還包括重型卡車和火車等運輸工具,它都願永遠荷載它們。即使它們濫用它,它依然悠遊自得,不爲任何騷亂所動。"第四步"的禅者正像這橋一樣,他不會在左臉被打後再轉過右臉去讓人打,擔他會爲人類同胞的福祉默默地工作著。
有人問趙州:"佛是覺者,又是人天的導師,他是不是已免去一切煩惱?"
趙州說:"不,他有最大的煩惱!"
"這如何可能?"
趙州說:"他的大煩惱就是要救度一切衆生!"
--佛是最究竟的圓滿,也是禅者"見性成佛"、"即心即佛"的最上境界,可是在佛的最後並非一無所有,在佛之後還有衆生,這說明了大悲植根于大智之中,而大悲也是大智最燦爛的花朵。
趙州的禅風如今還吹拂著我們,象征了真實的禅心是不能離開慈悲的,即使是涅佾之境, ,也有慈悲的本質。在無著菩薩的《攝大乘論》中曾把大乘的清淨分爲"離垢清淨"和"本性清淨"兩個層面,離垢清淨是舍迷求悟,是步向大智之路,而有了大智慧的人,當發現衆生本性清淨,而這種"始淨"或"本淨"裏面本來說有慈悲。
所以,一個真正的"覺者",一定是體驗了無常與無我的人,認識了宇宙爲緣起性空的無常,才能體現智慧;知悉了在無我空性中衆生平等,就能有自然的慈悲。
對于修行者而言,"覺"不是一個終結,也是相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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