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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水僧相談記

  雲水僧相談記

  

  許主峰

  

   按:邁克(Michael Gulvih),是美國加州人,1987年夏天有次機緣在泰國參加爲期十天的避靜修行 (retreat) ,初嘗法味,爾後即過著雲水僧的生活。筆者五月初在臺北(回留茶藝館),透過朋友介紹與這位身材碩大而眼眶滿布著雀斑的老外,相談他的學佛體驗。

  

   許:你能不能談談爲什麼那一次避靜,會帶給你生活這麼大的轉變?

  

   邁:我在泰國參加的活動是一次僧團的避靜,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四周種植各種果樹,但是物質條件很簡單,沒有華麗的寺廟建築。在那兒十天禁語,而且不能對外聯絡,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打坐(meditation)。

  

   那是一種很特別的經驗,開始第一、兩天,因爲靜坐的時間很長,我的膝蓋發麻,腰部也産生酸痛,這些肉體的疼痛讓我無法思考,更重要的是,我的思惟非常忙碌(busy),在很短的時間,片片斷斷的想到很多事情,真個是頭昏腦脹、坐立不安。不過當時我環顧四周,大部份的和尚都坐得端莊輕松,而且嘴角泛著笑意,讓我既羨慕又很不解。

  

   大約在第六天,經過主持的和尚傳授的心得和自我練習,我已經能夠輕松、安靜(calm down)下來。特別是對肉體和意識的界限,感覺有了突破,譬如說最後兩天,我一度感覺我的頭越來越大,大到可感受到全宇宙,所有外在的事物自我的軀體,和人我的界限,都自然消失了,當時的心境非常的愉悅。

  

   許:這種心靈狀況持續了多久,現在還有嗎?

  

   邁:只一下下,避靜結束後就沒再出現,不過因爲我的確有這種經驗過,讓我覺得人可以不需要透過鎮靜劑,或是其它外在的事物,來讓自己安靜、纾解。而我也因此對修行狂熱起來。

  

   許:在天主教的修行也有避靜的活動,靜坐冥想似乎是許多宗教共有的形式,你會覺得你的學佛經驗,不能從其它宗教,特別是你的母親文化中體驗到嗎?

  

   邁:天主教也有避靜,但是不像佛教、印度教那樣重視。在美國教會活動已成爲一種社會生活,它讓你覺得上教堂讓人有別于動物,使人除了求生存和滿足欲望之外,能追求公平正義和接近神等的性靈生活。而這叁年多來我積極的研讀和體驗,愈發覺得佛教在人性的根本鍛煉,和如何解脫煩惱的束縛方面,提供很實用的教導方法。

  

   許:在東南亞或臺灣,佛教是很普遍的信仰,一般人對修行的觀點有某種程度的接受性,但是像你是一位西方人,在你從事修行生活中,會不會與你自己的或社會的價值觀起沖突?

  

   邁:沖突?不會啦,美國是個很個人主義的社會,當你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別人是不會來幹涉你的。而雖然東方人較重視心靈生活,但是我在加州也曾遇過許多具有深度心靈智慧的人,所以也不會覺得這兩個地區有很極端的差異使我需要去調適。

  

   許:既然你覺得佛教對你的生活改變很大,有沒有考慮幹脆就削發出家,以便全付時間投入靜坐修行。

  

   邁:在泰國,大部份僧侶在避靜結束之後,都要回歸社會去練習(practice) 他們的修行經驗,職業性的和尚並不多,這一點好像跟此地不太一樣,在我的觀察中,臺灣的佛教似乎很建製化 (institutionalized),出家人與在家人好像兩個階級,和尚在廟裏念經、修行,信徒則偶爾跑去聽演講,並提供金錢物質的供養。有人說和尚的樣子看起來清淨有智慧,而且修行的時候可以沒有人打擾,我卻認爲很容易流于自愚愚人的處境。

  

   許:那麼你如何在實際生活中繼續鍛煉你的修行呢?

  

   邁:譬如說,有一次我回美國,由于太久沒在加州開車,路況又不熟悉,不小心跟另外一部車擦撞,那時候那部車子的車窗很快被搖下來,露出一個中年女人的臉,然後用很粗厲的聲音大罵:你瞎了嗎?你在搞什麼!

  

   當時我像被電擊一樣楞住了,心跳加快而且頸部肌肉緊張,當我察覺到肌肉僵硬之後,就試著放松下來,並未相對地湧現憤怒的行爲。這與我之前的經驗完全不一樣。在泰國我常跟一些僧侶出去化緣,當我走進村落乞食,村民們紛紛提供家裏的食物,並且恭敬的向我頂禮,其它的站在一旁微笑著,行經之處充滿了和諧、美好的氣氛。但是,那位女士不知道我的身份,就將她的情緒反應直接地向我發泄。

  

   許:那之前呢?你有沒想過你那些身心緊張爲什麼會産生?

  

   邁:我檢討的結果,認爲那是一種宰製欲在作祟,我想人與人間的交往互動,之所以會産生震驚、懊悔、憤怒和失望等身心情緒,部份來自于自我的宰製欲( I want control ),內心有了不同程度的宰製欲,當外在不能滿足他的期待,就會産生苦悶 (agony)。例如,有人辱罵你,如果後來你耿耿于懷,一直恨他、氣他,那麼是你在受苦 (suffering) ,而不是他在受苦。因此對這種情緒反應過程的察覺和去除,才能真正解決問題。這就是一種很好的練習。

  

   許:在經過這些日子的避靜、練習的交互過程,你覺得自己精神上達到那種境界了?

  

   邁:這不太容易形容。中國的老子道德經第一句即說:「道可道,非常道」,只能修行者自己去體驗。不過佛教繪畫藝術當中,有一個童子尋牛系列( Boy Finding Ox, Series of Pictures)(十牛圖):第一幅圖,畫一位牧童從睡夢中醒來,發現牛不見了;第二幅圖,牧童開始循著牛的足迹尋找;然後是發現牛;拉著缰繩和狂野的牛相搏,之後,牛終于被馴服;到了第八幅,牧童坐在溫馴的牛背上吹笛子,一幅人牛合一的景致;第九幅圖,一片空白,牧童與牛都不見了;最後第十幅圖,出現一位面露微笑、自信從容的人,遊走在市井(marketplace)之間,去幫助別人。

  

   我想這系列圖畫所隱喻的:自覺、追尋、降伏和重新示現人間的過程。就是我所要追求的境界吧!

  

   許:另外你在情緒、欲望的身心狀況有無明顯變化?

  

   邁:人畢竟還是個生物體,有他根本的需要,所以學佛不見得能斷絕各種欲望,也不需要因仍存有欲念而感到自責(Guilty)。因爲問題不在于有無欲望,而在于會不會染著(attach something) 。如同你在路上看到一位美麗的女子,你會不會想再看她一眼?或是肚子有饑餓感就迫不及待的去滿足它等等。對這些情緒和欲望的觀察和降伏 (tamed),有助于我們的修行體驗。

  

   許:你提到最終修行人還是要在市井之中幫助別人,然而你認爲佛教這種自我降伏、斷煩惱的法門,就能夠去幫助、解決社會大衆的問題嗎?

  

   邁:佛教這種教導人們從狂野、混亂到降伏、清明的方法,可使人真正從苦的束縛中解脫。難道你不會覺得,如果你所碰到的人,是這樣一位無所渴求,不要求你的奉承巴結,也不會形成你無謂的糾結、緊張,那不是一件很安全,很美好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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