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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功先生的佛緣與境界▪P2

  ..續本文上一頁。在這首詞的末尾,作者還加了一個小注,說:“秀、能二偈,分觀各有精義,合讀則如市人口角,一曰即是,一曰即非,淺直觸背,不知何故。”這可是在翻一件禅門大案!因爲據《燈錄》記載,慧能的偈子是得到五祖弘忍認可,並以此獲得法衣的。可是在啓先生看來,神秀的偈子同有其精義。以筆者淺陋的理解,道理在于慧能的偈語是從境界上說,而神秀則從修行上說。“明心見性”了自可說“菩提本無樹”,可若沒有基本的修行,光是講“頓悟”就能達到“非臺”、“無樹”的境地嗎?實際上禅宗也是讀經的,也是打坐的。神會見六祖,問:和尚打坐“還見也不見”,是例子;藥山禅師說讀書“遮眼”也是例子。筆者的佛學知識淺陋,像先生這樣爲這段大公案下這樣一個“轉語”,還未嘗見過。對禅門中“棒喝”,啓先生是不贊成的。先生另有一首詩涉及“棒喝”事,說“德山棒其徒,南泉斬其貓。既秉具足戒,殺氣何其高。”(《少林寺一千五百年征題》)說棒打、斬貓是破戒行爲。對這些公案,曆來不乏參解。筆者記得啓先生曾經說過,這樣的事情,未必從佛家教義上理解,“棒喝”尤其“斬貓”之類的出奇之事,實際是和尚“樹立權威”的舉動。這樣觀點,寫成文字,一定要引起波瀾的,或許正因如此,先生甯願在詩裏表達。詩嘛,興到之語,會心的一笑,不會心的一愣,也就過去了。自家吃飯自家飽,佛家的義理,本是一個心路上的事情,寫文章討論,反而落言诠,若再起爭執,就更不好了。

  

   在啓先生的詩集裏,還有一首是寫弘一大師的。常到啓先生家的人一定知道,堅淨居二層房間靠門的牆上挂著的那張弘一大師的像,還有正面牆上弘一法師寫的“南無阿彌陀佛”的橫幅。挂像的旁邊有豐子恺先生的筆迹,那張像就是豐子恺先生送的。說到弘一大師和豐子恺先生,先生是欽佩、稱贊有加,先生家裏就有全本的《護生畫集》,還以“真高明”稱贊豐先生那幅名爲《我的腿》的“護生畫”。先生還稱贊弘一大師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啓先生還有一首詩專寫弘一大師,其中稱贊大師的“獨行”,稱贊大師的書法和佛教修爲,說他是“並是論英雄,誰堪踵其武”。可是,這首詩在寫到弘一大師的出家時,卻說:“稍微著形迹,披缁爲僧侶。”弘一大師出家入的是南山律宗,持戒極嚴,啓先生說多次與人談到弘一的持戒。弘一大師出身進士、鹽商富貴之家,早年在文藝界是著名的大才子,看破了紅塵決意出家,在佛教“爛熟”的時代裏,就有意皈依了律宗。所以如此,啓先生曾說,那是因爲他有很強的救世之心,既然救不了世界,就自己跟著吃苦。說他“稍微著形迹”也是指他這點而言。

  

   談到啓先生說禅佛的詩,自然會想到他生病住院的詩篇。從上個世紀的70年代起,先生年高多病,用先生自己的話說是身體“折舊”。先是有美尼爾氏綜合症,後來又有骨質增生,再後來是心髒又不好。不管是住院治療,還是在家裏做牽引治療、養病,先生都寫了不少詩篇。如寫美尼爾症就有叁首《沁園春》。請看其中《沁園春·美尼爾氏綜合症》中如下的句子:舊病重來,依樣葫蘆,地覆天翻。怪非觀珍寶,眼球震顫,未逢國色,魂魄拘攣。鄭重要求,“病魔足下,可否虛衷聽一言。親愛的,你何時與我,永斷纏綿。”

  

   人生病都想病魔趕緊離身,先生自不例外。可是像他這樣子稱“病魔足下”,稱“病魔足下”爲“親愛的”,這等的言語,可不是誰都道得出來的。病中還有一個不病的,這“不病的”,就是啓先生的幽默。另外還有寫頸部牽引的《頸部牽引》篇。詩由頸部牽引,想到北京西郊動物園的長頸鹿,又由長頸鹿的長頸,想到東漢著名的“強項令”董宣。然後思路一跳,又想到與孔子相關的“西狩獲麟”的傳說,說有的考證家認爲“西狩”所“獲”之麟,就是長頸鹿,孔子稱之爲“麟”是“多怪由少見”。然後說到自己頸部的骨質增生,開玩笑地說自己“增生”的長度是向長頸鹿看齊的。但“頸牽一丈長,腿仍二尺半”,牽引到最後,還是一個“且作麒麟楦”。病痛煎熬之下,依然妙筆生花,心意靈轉,可稱是以“法眼”觀病,其中的幽默诙諧,其中的“淘氣”,真是修煉得“金剛不壞”一般了!

  

   擺脫世間煩惱,佛家修煉有所謂不淨觀、白骨觀等法門。看啓先生的詩篇,也有一種“觀法”,我們就姑且稱之爲“烤鴨觀”吧。詩集裏有一首《賀新郎.烤鴨》,“烤鴨”比喻人在火爐裏的情形。詞的下半阙這樣寫到:

  

   叁分氣在千般好。也無非,裝腔作勢,舌能手巧。包上包裝分品種,各式長衣短襖。並未把,旁人倒。試向浴池邊上瞧,現原形,爬出才能跑。個個是,爐中寶。

  

   在一些寫啓先生人生境界的文章裏,常看到一些說啓先生“看透了”之類的話。不錯,以啓功先生的大智度,當然是看得很透。但“看透了”絕難說是啓先生的生活意態。就像這首詩,不作白骨觀,也不作不淨觀,而是“向浴池邊上看”,向“烤爐”中看。若作白骨觀等,那是要脫離這個世界,但作“烤鴨觀”則不然,毋甯說是諷勸“人間世”的人們,以“放明白點”的意態去對待生活。我覺得,在這一點上,啓先生是得了中國佛學的精神的。佛教義理在中土的發展,不就體現在“不悟道劈柴擔水,悟道還劈柴擔水”之類的語句所顯示的將“出世”與“入世”打並爲一的精神嗎?因此,先生晚年在說到從雍和宮莊嚴佛地獲得的徹悟中,有“人間是值得贊美的,生活應該更加珍惜”之言;也因此,他無限地眷顧在天上的老師、夫人,稱那些曾對他有幫助的人爲“恩人”;也因此,他以古道熱腸的心意,捐助失學的兒童,以平等的心態體諒生活艱辛的普通人。

  

   “看透了”的啓先生絕不“獨坐孤峰頂”,而是在返回生活的“隨波逐流”中,“不著迹”地將其對生活的珍愛,展現爲大智的幽默和樂觀。因此,他也爲紅塵滾滾中的世人,樹立起一種平常而又大境界的人格。

  

  

  

《啓功先生的佛緣與境界》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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