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學理論與中華文化關系探源
王拓、徐佩瑛
《南方文物》
佛教于公元67年從古印度傳入我國。近兩千年來,佛教逐漸與中國的本土文化道家和儒家相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文化,對中華民族文化的演變和發展曾産生很大的影響。在中國社會向社會主義現代化邁進的今天,研究佛學理論與中華傳統文化的關系,對于如何認識和理解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與時俱進、理論創新問題,促進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具有重大意義。
一、
中國本土文化是以儒、道爲主導的。道教淵源流長,可以追溯到上古中華民族始祖黃帝和春秋時代的老子。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中國的根柢全在道教,以此讀史,有許多問題可迎刃而解。”老子是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他所著述的五千言《道德經》,其實是一部認識自然、教化民衆、治理國家的哲學著作,宣揚“天人合一”、清靜無爲的“入世”與“出世”的兼用之道。道教開始並無正規系統的組織形式,直到東漢順帝時期(公元125—144年)張道陵創立“五鬥米道”,才正式將老子奉爲教主,把《道德經》作爲經典,道教也成爲宗教的名稱。孔子是與老子同時代的思想家,他所創立的儒家學說集中爲“入世”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論,勉勵讀書人靜修儉行,爲實現人類“仁愛和平”的理想社會而勤奮努力。的確,在佛教傳入中國的初始階段是遭到了儒家的抵製和反對的。最有代表性的以儒排佛事件發生在唐憲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韓愈以儒家道統傳人的身份上書勸谏奏章《論佛骨表》,反對耗費資財定期在皇宮舉辦供奉佛祖舍利的活動。由于佛教的小乘禅法《安般守意經》中講的意念守持呼吸方法,與道教的吐納氣功有類同之處;大乘佛法的《道性般若經》與道家的清靜無爲思想相吻合,所以在開始時,佛道兩教比較接近、融和。
傳統的佛教傳教模式,有一套非常複雜紛繁的理論和修證的內容及程序,如目前僅以梵文翻譯的漢文佛教經典《大藏經》(全稱《大正新修大藏經》,日本大王23年印行)來看,共含經、律、論叁大部分,就有:正藏55冊,續藏30冊,別藏15冊,共100冊,收入佛教典籍約3493部,13520卷,此外還有藏文和巴利語系的《大藏經》。面對浩如煙海的佛學經典,可以說以一個人的畢生精力,也難以研通讀透其中的極少部分吧
更不用說還要做大量其他的修證功夫了。所以,佛教雖然産生于印度,但是佛教在印度早已完全衰微,目前佛教信徒在印度宗教信徒的總數中只占0.77%,而印度是一個幾乎全民信仰宗教的國家。佛教教主釋迦牟尼有一次在靈山法會上,對著百萬信衆弟子,默不作聲,手持鮮花,環示一周,當即由其大弟子迦葉尊者領悟,成爲第一代禅宗祖師。從此,創立了全新的禅宗佛學教授法,與傳統的教授法不同,其主要區別就在于:不立文字,明心見性;教外別傳,開枝散葉。禅宗的第28代傳人菩提達摩于中國南北朝時期,由印度渡海東來,從廣州登陸,經南京而北上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終于在中國將禅宗發揚光大,一直傳了六代。出身寒微的六祖慧能以其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成了最能體現禅宗心引傳法的千古之頌。禅宗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修行法門,常常把艱深難懂的教理通過對白問話等說法方式,用通俗明白的村言俚語加以說明,妙語連珠,不可把捉,只憑尋常意會心解,便可得悟妙道。這樣一來,使原本莊嚴肅穆、神聖不可侵犯的佛經奧義,變爲輕松诙諧、隨緣顯露的教授法。這就是中國文化禅學的創作,也是佛學平實化的革新。這種革新,使印度文化與中國文化的距離縮小了,使深奧的佛學理論與中國民衆的距離拉近了,也逐步消弭了佛教與儒家之間的對立情緒,並走向融合,使得禅宗的風聲教化在中國得以廣泛傳播,遍爲人知,逐漸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文化,使得佛教這一古老的世界性宗教産生于印度,而最終開枝散葉,並繁榮發展、開花結果在中國。
到了晚唐、五代、宋朝期間,禅宗又與平民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産生出許多隽永有味而頗具平民文學特色的韻語和詩詞,並對宋代的文學詩詞産生了很大的影響。詞壇一改以往風流糜豔之風,脫穎而出了佛家特有的清華絕俗、飄逸出群的禅境格調。茲以辛稼軒詞《鹧鹕天(石門道中)》爲例:“山上飛泉萬斛珠,懸崖千丈落姓鼯,已通樵徑行還礙,似有人聲聽卻無。閑略彴,遠浮屠,溪南修竹有茅廬,莫嫌杖履頻來往,此地偏宜著老夫。”又《有感》:“出處從來自不齊,後車方載太公歸,誰知寂寞空山裏,卻有高人賦采薇。黃菊嫩,晚香枝,一般同是采花時,蜂兒辛苦多官府,蝴蝶花間自在飛。”明清的中國文壇上小說繁盛一時,試看其中的兩部代表作,都與禅宗有著密切的關系。羅貫中的曆史小說《叁國演義》開篇《西江月》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正好像是《金剛般若經》上所說:“一切爲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文學注釋。曹雪芹的傳世之作《紅樓夢》作者自白:“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和“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的警句,恰恰是對《楞嚴經》裏“純想即飛,純情即墮”,以及“生因識有,滅從色除”的最好說明。與此同時,在佛教界也湧現了燦若群星般的詩人、畫家和書法家,寒山子、八大山人、懷素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而那些精美絕倫的石窟、石刻、彩繪、壁畫、雕塑等藝術珍品,早已經成爲中華文化之瑰寶,閃射著永恒的藝術魅力和智慧的光華!
二、
依據舊律,印度的佛教徒中出家僧人都采取不從事生産勞動,以乞食自修的生活方式,至今東南亞一帶仍多數沿襲這種習慣。佛教剛傳入中國時,職業僧人們也不勞動,僅依靠朝廷和民衆的施舍度日。有的僧人還像在印度一樣,破衣芒鞋,居無定所,四處討乞,他們或獨坐孤峰,或隱居泉邊林下,過著隱居專修的生活,從而引起了一些普通百姓和知識分子的嫌棄和反感。印度的國情和中國大不相同,一是當地群衆有供養僧人的傳統習俗;二是印度地處熱帶,終年氣候溫熱,且晝夜溫差小,適宜野外露宿;叁是熱帶植物繁茂,有很多野生植物的果實和根莖可以隨意取食充饑。而中國是個傳統的農耕國家,崇尚勤儉持家,往往視乞食爲好逸惡勞的行爲,加之氣候和自然條件比印度差,有的地方連食水都很困難,如果不從中國的實際情況出發加以改變,仍相沿在印度的生活方式,佛教僧侶們只怕連自身生存都難以保證,更不用說去弘揚佛法,教外別傳了。
于是,在盛唐時期,禅宗大師馬祖道一和他的弟子百丈懷海決意改革,不顧印度原始佛教的傳統規範和戒律,在中國首創了佛教禅門叢林製度,將出家的僧尼們集中起來,過集體生産和學佛修煉的團體生活。從此以後,中國的佛教僧侶們開始開墾山林農田、建築寺院,以自耕自食爲主,以募化所得爲輔,以寺院爲單位過出家人的自給自足的叢林集體生活。中國禅宗叢林製度的特點:一、身份平等,集體生活。凡守戒剃度出家爲僧尼的,均可在叢林長期居住,每人每年春秋兩次,各發一次布衣或衣單錢,用以縫製衣服。此外,每季發一次零用錢。這種待遇,適用于寺內任何僧人,對各人都一律平等,沒有特殊。同時,對衣、食、住、行等行爲舉止,都立有明確的清規戒律,任何僧人不得違犯。二、勞役平等,福利經濟。平日除了規定修行求證佛法的功課必須完成外,每人都要參加農作勞動,並提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難能可貴的是,至今在江西永修縣的真如禅寺仍沿襲這一“農禅並重”的古風。叢林實行經濟民主,一切收入和支出都要絕對公開,如有盈余可用作購田置産,以擴大供養規模。耕種所得,還要像普通百姓一樣,按照政府規定完糧納稅,不做特殊階級或化外之民。叁、民主推選,集體領導。叢林的最高行政首長是住持和尚,由寺內僧衆通過民主推選出來的人擔任。其條件是:1、禅宗得法弟子,足爲衆僧師範,無有殘疾;2、德孚衆望,經諸山長老和其他叢林住持們贊助;3、須經朝廷官府(中央或地方政府)的同意聘任。叢林內其他各部門的負責人(執事)由住持和尚選拔聘任。凡涉及處理或決議全寺和大衆的事,住持必須請集全體執事公議決定。四、衆生平等,天下爲家。天下僧衆出家後便是一家,凡僧尼外出,遇有叢林都可落腳安身,並可享受與寺內僧尼同等待遇。其他如道士、俗人等,遇有特殊情況,只要本人要求,也可免費在寺院食宿。
中國禅宗叢林製度實施後,大大改變了佛教在中國社會和民衆中的形象,也促進了禅宗自身的發展。近千年來,大小叢林在全國星羅棋布,遍及城鄉,僅南京城就曾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宏偉景象。有的叢林建築氣勢恢弘,肅穆的山門、巍峨的大殿、寬敞的禅堂、神秘的藏經樓、塔、閣、整個建築群呈軸對稱圖形,其堂皇氣派俨如皇家宮殿;也有的叢林建築精巧別致,依山傍水,古樸典雅,與大自然和諧共存,渾爲一體;還有的叢林甚至建于險峻的山崖之巅,鑿石埋樁做支撐,寺院建築淩空懸立,人行棧道以往返,其奇妙的構思設計,高超的工藝技巧,令人歎爲觀止。千姿百態的叢林建築,給全國山光水色增添了無限的詩情畫意,充分表現出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的品格風貌,對建築學、美學、力學和環境學都極具研究價值,也成爲留給人類世界的寶貴文化遺産和人文資源。中國古老叢林的所在地,不僅自古以來成爲善男信女們心中的聖地,信衆競相前往朝拜,同時也是現代中外旅遊者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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