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于是我覺得他答非所問,知識學問是不能與修行證道等同視之的,學問好不一定就有真修證,如果二者不能兼得,我甯舍學問而取修證,方不辜負自己出家爲僧一世。
其二,在最後一個學期裏,我認識了南京的幾位居士,他們有的是複旦大學的碩士畢業生、有的是政大畢業、有的是東南大學畢業的,這五六位居士都不超過叁十歲,向道心切,修持精進。有幾次我們在一起討論佛法,他們對佛法的認識都是比較深入的,講起來更是滔滔不絕,大有弘法利生的氣勢。我聽過之後感觸很深,當時覺得:如果做學問的話,我的基本功肯定不如他們,即便做好學問了,讓人聽了之後,也許聽者會舉起大拇指說:“您真了不起!”說了也就說了,人們依舊是我行我素,不會去改變自己的煩惱和執著。如果想針對人們的煩惱能給予徹底的消滅,或者對他們的生命産生積極覺悟之影響的話,還必需從修證的角度切入,如果修證到一定的境界,面對滔滔不絕的學者,或許只須一言半句便可使其受用終生。對一個出家人來說,這不正是我一直在追求的嗎?于是,我又放棄了兩年來一直想考中國佛學院的打算,從分院畢業,就到溫州大羅山去住茅蓬。專事修習,以期有所證悟。
九叁年九月份,我帶著簡單的行囊包裹,開始那段深山老林的靜修生涯。在那裏:看不見人影,聽不見車聲;數間茅屋,幾棵垂柳;屋前有一天池,山後有一懸崖;小橋下潺潺流水,佛堂內袅袅香煙;山青水秀皆得天然之樂,鳥語花香猶如世外桃源;現在想來還覺余韻猶在,當年住過真是享受天福!在那裏:我每次靜坐二小時,坐完下來就跑香,然後再坐,又是二小時,每天坐數次。其余時間就去爬山、砍柴、燒水、煮飯、誦經、讀書,自由極了。在那裏:可以放下一切是非人我,可以不顧一切世態炎涼,可以使心任運自在無牽無挂,可以完全放下世俗人情禮儀的束縛,剿落所有面具的外裝,只做一個真真實實的人。在極其甯靜清淡的環境中,修道是比較容易進步的。
就在這得天獨厚的環境中,我的道業也有所進展,身心時常感到輕安愉悅,對以往所執著的事物也松動了不少,思維更加敏捷,思想越來越單純樸實了。有一天,我端坐在蒲團上,心無住,手結印,口持咒,持到咒中的一個“嗡”字時,感到這個字的余音一直在擴大開來,同時身心也隨此余音擴大到整個宇宙虛空中,隨即連十方所有一切空間都被自己的身心遍滿了,一點也不缺少,正好完全與一切空間一切時間融爲一體,就在此時,産生一種覺照的力量,頓使當下體認了這山河大地、身心世界都是空的,空間與時間也是空的,沒有一點相狀,沒有一點真實性的存在。與此同時,往日曾讀過的佛經,自然地從腦海中呈現,開始是《心經》中的:“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又《四十二章經》中的:“世尊成道已,作是思惟,離欲寂靜,住大禅定,是最爲勝。”又《壇經》中的:“何其自性本來清淨,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無生滅,何其自性本不動搖,何其自性能生萬法。”如此一幕一幕地自然而至,好象都是來證明我所認識的這種境界一樣,非常相符相契,極爲清楚明了。這一切發生都是非常的快,似乎就在瞬間。
當這些佛經的內容與心相對照之後,我的心更加明白了,清楚地看到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如眼前空花水中月色一樣,本來就不是有真實性存在的。但是衆生誤以爲有實體存在,所以煩惱、痛苦、生死、輪回無有休止。而這些物體也是相互變化相互依存才似實有,但在這不實在的物體上又各有其一定的規律,這種規律在佛經上就把它叫做“因緣果報”。而從自心的本身來看:沒有一個真正物體的佛陀或覺者的個體存在的,也沒有凡夫或衆生的實質性存在。作爲一種境界來說:則是每個衆生都可以達到的,而且達到之後都是完全一樣的,平等的。所以我就想:難怪佛陀在菩提樹下驚歎說:“一切衆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于是,我也有一種久客還鄉的感歎:“我終于沒有白出家!”過後又寫了一首偈:
從來求人不求己,始知求己不求人。
今求己時己安在?反將無求教他人。
自此之後,我對人們認識界的“二元論”有了新的體會:我坐在那兒,身體不停地晃動,從所明白的心的本體來看卻是絲毫未動的,我驚奇得反複地問自己:“動了嗎?”心總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並沒有動”。對世間的煩惱、痛苦、生死也一樣覺得都只是如此而已,無所謂苦樂、愛恨、生死、涅槃;事物只是事物,境界只是境界;佛只是佛,心只是心;如此而已,這一切都原本清淨無染,如如不動的。
這樣經過一段時間在生活中的觀照,仍然是那麼的清楚明了,毫不動搖。于是,我想到把這種能夠將煩惱照得空無所有的境界告訴給人們。我很清楚每個人都完全可以這樣的,但人們並不知道這心的妙用。所以,我考慮到如何對衆生說得清楚呢?憑當時對語言文字的理解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再去學習,擁有更多更好的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擁有更多更好的手段,才能夠把這非常偉大而重要的佛法弘揚給人們。也是從那時起,我才敢肯定地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十方。
正在我想再學習教理教義和世間知識的時刻,我收到了頭一年考入中國佛學院的在分院時同學的戒修法師等幾位法師的來信,他們洋洋灑灑寫了十八張信紙,一致勸我出山上學,並告訴我說那裏的學風道風已經非常正規,佛學資料也最豐富,自學環境更是一流,又恰好遇上招生年度。真是隨願所成,就這樣,我爲了能夠增廣見聞,實現自己的宏願,下山于九四年九月考入了中國佛學院。
于中國佛學院的修學,正是此生最爲重要的黃金階段!
在四年本科的學習生涯中,雖然也盡力修學,但是由于基礎較淺,所獲並不理想。在臨近畢業時刻,又極希望能夠繼續深造,以獲得系統的知識。最初留我當研究生時,是打算學天臺宗的,因爲自己就是天臺宗的子孫,對天臺的判教和圓教思想又很景仰,其修證次第更是一目了然,若得其系統,定可受用終生。但是做一門學問,要有許多必備的基本知識,所以在學習天臺宗的同時,就想獲得更多的資料,以提高自己的接觸面和審視能力。
正在此時,中國佛學院設立了“佛教文獻學”這門碩士研究生課,導師是方廣锠教授。在副院長傳印法師和姚長壽老師的慈悲安排下,在湛如博士對文獻學的介紹和對我的建議之後,我覺得:一、佛教文獻對我今後做學問非常有用;二、佛學的傳播首先就是有文獻,想真正了解佛學的本來面目,就得必須先學好佛教有關的文獻;叁、是我看到佛教文獻這門學科目前還是個冷門,也需要更多的人來投入學習。于是報名跟隨方廣锠教授從事佛教文獻的學習,就這樣開始了叁年佛教文獻學研究生的學習生涯。正是:
謂我何求?風卷雲舒。
破衲茫鞋,一葉輕舟。
學海無涯,任心遨遊。
衆生度盡,吾願乃休!
野鶴排雲容或上,鐵梅沖雪略無憂。
隨波逐浪終非計,閑看清溪碧水流。
98年11月5日于法源寺
《謂我何求(達照法師)》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