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有我們佛教界自己心結的問題。
把佛教圈養在寺廟圍牆裏面的做法,導致大量人才流失。爲什麼會流失呢?因爲中國佛教徒,特別是僧人缺少主體性、神聖性,他要借助政治或文化等其他方面的權威。比如,很多出家人都是以考取社會上的學位做爲他的價值取向。這個圍牆造成了我們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人,結果他跳出去流失掉了。那麼與其讓人才流失,不如轉過來,變成我們主動跳過這個圍牆,拆掉這個圍牆。所以,我同意李向平和陳兵兩位先生的提法——我們的佛教是廣義的。
化作春泥更護花
1992年,我在九華山佛學院發表演講《佛教教育圈刍議》。這篇論文把佛教教育對象分爲叁個層次,最核心的是信仰圈。整個佛學院教育處于信仰圈,但僅僅局限在僧伽教育,而居士教育是不完備的。我們只是把眼睛放在出家人身上。當今中國的生育政策,都是獨生子女,出家人會越來越少。所以,不發展居士教育的話,今後佛教就會後繼無人。
第二個是社會層圈。我們一定要把佛教教育擴展到整個的生命教育,從各個方面,主動向社會推廣佛教的思想。第叁個就是文化層。我們現在很多注意點都放在外延的文化層圈與社會層圈上,忽略了信仰和責任。
現在要強調教團意識,佛教徒包括四衆弟子,一定要強化、重視居士教育。居士教育才能真正爲今後優秀的出家人提供僧源。如果沒有好的居士的話,不可能形成一個非常好的出家人團隊,而且不可能提高他的榮譽感,因爲好的出家人一定是先從好的居士裏面産生。
在英國、香港,二十多年前就把宗教作爲一種素質教育、生命教育,延伸到了兒童。這才是真正的佛教教育,這才是真正的戰略眼光,而不是把眼光只停留在出家人身上。因爲好的出家人要從娃娃抓起。從兒童,從中學生的課本,從大學生裏面所有的佛教課程,從這個體系裏培養出來的未來的出家人,那才是真正的僧寶。
從叁個層圈的眼光,要設計出短期的、培養社會精英的課程。面向社會精英,培養更多佛教的護法,佛教的後備人才。打個比方,出家人是紅花,居士是綠葉,我們就是草地。有草與沒草是大不一樣,現在整個社會是精神的荒漠,所以這個荒漠裏面首先就要植樹種草。如果不加強外延建設的話,紅花是枯萎的,何況還有很多假花。所以首先要造成一個很好的氛圍。作爲我們大學教師來講,我們重點面對的就是社會大衆,社會精英。
對這個問題,我提出了佛教文化人的概念,這個概念的理論依據來自于梁啓超,什麼叫做文化?梁啓超講:文化者,人類心能所開積出來之有價值的共業也。太虛大師1924年在漢口做了一個演講《阿賴耶識與文化人》,我將梁啓超與太虛大師的觀點合起來,提出一個新的觀念:“佛教文化人”。“佛教文化人”可以爲未來真正的僧寶提供非常好的護持,我們所作的就是植樹種草,使沙漠變成綠洲,使綠樹越來越多,來烘托真正的紅花,如果沒有這個外延,不把這個圍牆拆掉的話,路會越走越窄。
四、成功不必在我
無論是個人學佛,還是教團的發展,還是要把心量放大到法界,心安放到一個無限的時空,而不要有一蹴而就的浮躁企圖。我覺得現在佛教界就存在一種焦慮困境。尤其是居士學佛,就存在著一種非常要不得的焦慮情緒。因爲學佛是生生世世的事情,不一定這一生就能完成,開悟也是生生世世的結果。不要指望在這一輩子要找一個高人,找一個高僧大德,在他的指導下,最好能夠即身成佛。這樣一種焦慮綜合症,往往是給一些外道神棍提供騙人的機會,欲速則不達。
佛陀時代,成佛的就佛一個人。佛世能夠開悟的、得法眼淨的、見道的很多,佛陀以後就慢慢遞減,所謂“正法五百年,像法五百年”,然後到了末法時代是有教而無修無證。這個現象,很值得我們探討。不要把開悟作爲我們這一生必須要完成的,雖然“悟”是佛教整個神聖性與合法性最終的根源。
現代中國佛教的修行環境,不是一個人能解決的問題。比如我們有時候感歎:爲什麼普天之下竟然找不到一個安靜的蒲團?這就是我們的共業。佛光山星雲法師曾經有句話,對我很有觸動。他說:有些大學生在佛光山當了和尚,就要進禅堂。星雲大師就問他們,說你何德何能要進禅堂?進禅堂誰來伺候你呢?誰來給你做飯,誰來給你掃地呢?先掃叁年地!先服務大衆,服務社會,爲衆生做事,先培點福積點德,然後才有資格進禅堂去學習。很多年輕人對佛教的理解是有偏差的。
既然是衆生的共業,就要坦然的承受。所以,菩薩的精神不是單純的情感上的推廣,還是一個理性的抉擇,就是共業與別業、正報與依報的關系。如果你不改變共業,你個人修行的別業是做不到的。所以你一定要參與社會建設,要關懷社會。人間佛教的思想古已有之。你不去教化大衆,不改變這個社會,你個人想修行都做不到。爲了使自己成就,首先要成就大衆,成功不必在我。
(2009年5月,在揚州接受《慧恩》記者采訪,刊登于《慧恩》精華本)
《隨緣銷舊業 任運著衣裳——王雷泉教授訪談錄》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