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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在新時代的社會化和組織化▪P2

  ..續本文上一頁和修行實踐的驗證。對當前中國佛教發展的基本態勢,我有四個方面的評估:

  第一、當前中國佛教,正處在蓄勢待發的複興臨界點。叁十年的改革開放,佛教在物質層面得到極大發展。今天大陸佛教界很有錢,有了錢就喜歡搞大場面,花錢如流水。這是因爲沒有正事可幹,比如辦大學、醫院、出版社等社會事業。寺廟建得金碧輝煌,活動搞得奢華無比,但是場面上的氣派,掩蓋不了實質內容的貧乏。一旦突破組織製度上的瓶頸,就能迅速填補與海外佛教實質上的差距。所以,必須從因地入手,學習海外佛教當年奮鬥的方法,特別是他們突破發展瓶頸的經驗,才能從現實出發,找出中國大陸佛教自己的發展道路。

  第二、今天的政界、教界和學界,對于佛教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性質和作用,基本上已經取得共識:佛教的發展對中國的穩定、世界的和平、人類的進步有著重大的作用。政府能取得這個認識很不容易,因爲佛教的壯大,有助于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新疆古時候是佛化地區,現在佛教在那裏幾乎沒有影響。如果現在佛教徒能占到20%的比例,也許西部就安全了。

  然而,宗教政策還是嚴重滯後于民衆對佛教的需求。宗教活動只能在宗教場所進行,與基督宗教相比,佛教的手腳顯然是被束縛住了。在獨生子女的格局下,今後出家人會越來越少。如果佛教僅僅限製在寺廟範圍內,在咄咄逼人的基督教強勢包圍下,佛教只能日益走向衰亡。很多年前,我就提出“佛跳牆”戰略。在新的世紀,大學中成立了更多的宗教學專業和佛學研究機構。面向社會各種形式的佛教教育蓬勃展開,改善和優化了佛教存在的社會環境。社會對佛教的需求,使佛教的傳播和教育,沖破了原來僅面向信徒的政策局限。社會高素質的人群學習佛法,強化了佛教在新世紀發展的社會基礎。

  第叁、在組織製度上,應明確佛教團體作爲非政府組織的定位。佛教不能成爲政治的工具,也不能成爲商業的工具。中國佛教不具備如基督教那樣與社區緊密結合的教會,更不要說基督教青年會那樣的組織。讓外來宗教面向社會幾乎沒有障礙地發展,卻把佛教關在廟門內。這在宗教管理製度的設計上,不能不說是一個敗筆。好在“有佛法,就有辦法。”來自社會的精英人士,進入大學重新學習,建立起書院式的講學機製,遂成爲當前思想文化表達和傳播的最佳平臺。我們禅學會的成立,也正是應機契時之舉,未來能否朝民間基金會的方向發展,需要我們一起來努力。

  第四、從世界宗教生態環境的大格局下思考佛教的發展走向,也爲更多的朝野人士所接受。臺灣地區幾十年的人間佛教運動,使佛教成爲臺灣第一顯教,其成功經驗值得我們汲取。現在,佛教團體借鑒基督教的做法,跳出寺院的局限,把佛教的發展放在高素質的平信徒基礎上。原來單極的寺院佛教,呈現多元發展的趨勢,由此促進中國佛教的平民化、製度化、公益化、國際化。我強調“平民化”,是因爲現在有種不好的說法:“基督教是窮人的宗教,佛教是富人的宗教。”光是門票,就把廣大人民群衆隔斷了。

  叁、“從心開始”的人間佛教

  佛教對人類世界的積極作用,是通過最根源性的轉變人心開始的。“心淨則國土淨”,這裏的關鍵,是人間佛教的菩薩行者廣度一切衆生的願心,教化衆生整體清淨,從而創造清淨理想的國土。所以,佛國世界不在他方,就在我們腳下這塊受汙染的大地上。“唯心淨土”,是當代“人間佛教”實踐的重要思想來源。藉由廣大菩薩行者的發心修行,而使有缺陷的穢土轉變成清淨圓滿的國土。

  太虛大師痛感早期佛教改革運動之失敗,並爲反擊社會上認佛教爲消極厭世的偏見,提出“人生佛教”的思想。相對以往重鬼神的佛教,太虛強調“人”;相對以往強調死後往生淨土,太虛強調活著的當下,即“生”。“人”,對治過去片面地重視鬼神;“生”,對治厭世的、“等死”的佛教。關于人生佛教,太虛有個著名的偈子:

  “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圓即佛成,是名真現實。”

  由人至佛的升進,在于用智慧超越凡俗層次,達到對現實生命存在的真正把握。故菩薩的理想境界並不在他界彼岸,而必須在當下完成。人間佛教的主旨,是用佛法的智慧提升生命,淨化社會,推動人類主體的整體改變。按照太虛的說法,“發達人身即證佛身”。一切衆生皆有佛性,是我們成佛的潛能,而佛性的實現即是從凡夫之身成爲法身,這是生命正報的覺悟升華。所以,學佛首先是做人,人圓即佛成。而人格的完成,從心開始,必須強調主體心的轉識成智、轉染成淨、轉凡成聖。

  由生命正報的覺悟升華,帶動環境依報的莊嚴清淨。按照太虛的說法,“淑善人間即嚴佛土”。從當前無始恒轉的娑婆世間,發展到莊嚴圓善的人間淨土。要讓有能力者更有智慧,有智慧者更有能力,使汙濁的世間轉變爲清淨國土。因此,人間佛教是從青燈黃卷式的傳統寺院,走向世俗社會,從信仰層圈擴散到社會層圈和文化層圈。跳出寺院的圍牆,走向廣闊的社會人群,是新世紀人間佛教運動的必然趨勢。

  我在十多年前提出“蘋果理論”,宗教有信仰、社會、文化叁個層圈。蘋果核是信仰層圈,即宗教之所以爲宗教的神聖體驗和宗教意識;蘋果肉是社會層圈,因爲佛教在世間,要與政治、經濟等各個方面發生廣泛的聯系;蘋果皮是文化層圈,以音聲、形象作佛事,廣泛運用文學、藝術等文化形式。在這叁個層圈中,宗教發展的常態,是從邊緣走向核心。最成功的案例是大安法師,他原來是北京對外經貿大學的倫理學教授,從教授到和尚,從文化層圈走向信仰核心。而變態,是從信仰核心自我放逐到外延。現在的佛教,要麼與政商力量勾結而日益庸俗化,要麼就變成吟詩品茶、風花雪月的東西,這些都是邊緣化的表現。

  人間佛教的唯心淨土思想,與指方立相的西方淨土,在真俗二谛論的觀照下,是可以統一起來的。提倡自力解脫,與仰仗阿彌陀佛的他力濟拔,這二者並不矛盾,人必自助,而後天(佛)助之。我們今年八月份參訪廬山東林寺時,也曾對此問題當面請教過大安法師。[4]

  四、“佛教文化人”的實踐探索

  佛教對社會的變革、生命的提升和環境的轉變,是“從心開始”的。那麼,“從心開始”主體力量,就在“佛教文化人”。這個觀念,最早可溯源到1994年我們在《憂患與思考》對話中提出的“佛教知識分子”[5]。在二年多前的《複旦大學禅學會發起倡議書》[6],有了“佛教文化人”的內涵,然後在一些學術會議中作了系統闡述[7]。

  這裏的“文化”,不是風花雪月、品茶吟詩那種文化,而是有特定含義的。根據梁啓超的《什麼是文化》和太虛的《文化人與阿賴耶識》,我對“文化”和“文化人”作了如下界定:文化,即人類以我們主觀意識所推動的行爲所造成的共業。文化人,即具有人文關懷和宗教情操的新人。要使佛法真正深入社會,進入主流社會的話語圈,就要發揮造就新人(佛教文化人)的作用。

  我們對中國佛教的現狀很失望,但並不絕望。佛教承認有“命”,就是人類所造的個體別業和群體共業;但又認爲“運”是可以轉的,即透過當下的努力,轉變未來的命運。昨天在人文智慧課堂四個班的結業典禮上,有個班的代表上臺講了些肺腑之言,他聽了半輩子的假話,就想在複旦聽些真話,後半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們禅學會也是如此,做自己願做的,但還要考慮到大陸的共業環境,做環境和能力允許我們做的。

  我們把兩年來禅學會的活動,放在人間佛教在新世紀的開展和中國佛教體製創新的視野下,進行回顧和探討。

  (一)禅學社與禅學會

  複旦大學在1990年成立了大學生社團“國學社”,後來發展出“禅學社”,這是一個在校學生研究佛學的學生社團。2007年9月又在複旦大學進行非學曆教育的社會人士中成立了“禅學會”。這些社會精英爲了求道解惑,在複旦大學的人文智慧課堂進修文史哲課程,在學習中對佛學産生了興趣,于是發起成立繼續探討佛學的校友聯誼組織。

  禅學社與禅學會,一“社”一“會”,緊密合作,共同成長,用自己的親身實踐,探索佛教在新時代的社會化和組織化。

  (二)學術與文化的定位

  從理上講,佛法必然要在信仰、社會和學術間融通,但在事上,我們守住各自的分際,不做越位之事。禅學會既然是佛學社團,必然會與佛教寺院和團體發展緊密的交往,但作爲在大學中活動的學術社團,禅學會嚴守文化和學術的立場。

  在去各地佛教道場參學的過程中,我們深切地體認到:智慧之燈,必須在傳播中才能照亮人心,穿越青燈黃卷的寺院圍牆,傳向社會大衆。在當代社會,要改變佛法弘傳的困難,形式上的革新是必要的。叁年多前,我曾經在西園寺與濟群法師討論過製度和禮儀對佛法弘揚的意義。從此,周日共修的儀式創新,首先在蘇州西園寺和廈門南普陀寺推廣開來。禅學會的許多會員正是通過這種全新的形式了解佛教,在士農工商的社會生活中,提升自己的智慧,並影響周邊的人群。

  我們不僅走出去到佛教道場參學,還把海內外的學者和法師請進大學講學。禅學會成立二年多來,“複旦佛學講壇”已經舉辦十多場。凡應邀在複旦大學演講的法師,都具有著書立說的學術資質,演講的是學術性的課題。禅學會會員中也有居士,他們有進一步親近法師、受叁皈五戒的宗教性需求,我們則聯系附近寺院,請這些法師在道場中講經說法,主持禅修。

  (叁)製度優先、唯道是求的團體風格

  公元402年,慧遠法師與劉遺民等123人,在廬山成立以知識分子爲主體的白蓮社,這是史上記載的最早結社團體。《大宋僧史略》高度評價佛教結社的意義:

  “社之法,以衆輕成一重。濟事成功,莫近于社。”

  每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這是“輕”;團體的力量是無限的,這是“重”。禅宗道場稱爲叢林,取喻草木之不亂生亂長,表示其中有規矩法度。叢林的進一層含義,則是獨木不成林,喻和合共事,共成參天大樹。禅學會成立伊始,即確立製度優先、唯道是求的團體風格。籌備階段,由人文智慧課堂各班級推舉代表,成立籌備小組。經過四次籌備會議,討論《禅學會倡議書》、《禅學會章程》和理事會、監事會的人選,經會員大會選舉通過。理事會每年開會四次,討論會務的重大事宜。監事會對會務進行監督並審計財務報告。現在提交大會通過的第二屆理事會,將設置活動、秘書、編輯叁個工作小組。理事、監事和會員都是用自己的業余時間,盡心盡力爲會務操勞,真正做到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四)佛學是改變世道人心的實踐力量

  禅學會的會刊《佛教觀察》,與“佛教觀察”(www.buddha-eye.com)網站和博客(http://blog.sina.com.cn/buddhaeye09)同名,英文名皆爲“佛眼”。《佛教觀察》第一期卷首語闡述了我們的立場:“我們都是肉眼凡胎,但發願取法乎上,力圖以佛的正法眼觀察世界、觀照人生、觀注佛教的發展。”

  佛學不僅是理性的探討,更重在個人的禅修和利生的社會實踐。禅學會的基礎佛學課程和外出遊學活動,必安排有禅堂坐禅的科目。按照《大學》叁綱八目的格局,如果說禅修與心理治療,可歸入誠意正心的範疇。那麼如何處理世俗社會的生活,則爲修身齊家所攝。“禅茶”是禅學會新創的活動範式,每月舉行一次由會員或嘉賓主講的讀經會。所讀經典,首先從如何做人、如何過好合理的世俗生活開始。透過對《十善業道經》、《玉耶女經》、《百喻經》、叁皈五戒等經律的學習討論,以普世視野關注家庭婚姻和男女平權等問題。

  以修身爲本的立場,兼善天下,則經濟、政治和各類社會問題,也進入禅學會活動的視野。2008年,禅學會發起爲四川地震捐款的赈災演講,資助民工子弟教育和複旦學生西部支教考察等活動。並率先發動會員在複旦大學舉辦畢業生就業招聘會。2009年2月初,禅學會組織到南華寺遊學,探曹溪法源,讀《六祖壇經》。面對經濟危機和社會道德急劇滑坡的現狀,領導著數百人乃至成千上萬員工的企業家,如何以佛法的精神克服人心和社會之惡?元宵節晚上在南華寺內舉行的禅茶,即以“企業家的社會責任”主題舉行。

  禅學會的主要成員是企業家,與一般民衆學佛不同。普通的信徒省下錢來參加放生等活動,就是很好的功德。我們的會員說得好:企業家學佛,不能停留在燒香放生的層次上,關鍵是要把自己的企業做大做強,對社會作出真正的貢獻,而不是做一些在皮毛上著相之事。剛才進來的老學友洪波,當年在討論宗教與迷信區別時,有句名言說得好:“迷信是讓菩薩爲我們做事,幫菩薩做事的是宗教。”我也曾對一位做印染行業的會員說:少排汙就是最大的放生。可見,佛法並不是坐而論道的玄學,它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實踐的力量。

  五、結語

  在宗教、政治、學術叁極中,我們的定位在學術。立足複旦大學,揚長避短,做我們真正能夠做的事,才能在思想上發揮智庫的作用,真正爲中國佛教的複興和國家的長治久安作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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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慧炬》第326、327合刊。

  [2] 《佛教弘誓電子報》139期,2006年6月16日。

  [3]指不得遇佛、無法聽聞教法的八種障難:地獄、畜生、餓鬼、長壽天、邊地、盲聾喑啞、世智辯聰、佛前佛後。

  [4]請參閱《圓融經教專弘淨土——專訪大安法師》(劉紅青),《佛教觀察》總第六期。

  [5] 王雷泉、何雲等:《憂患與思考》,《法音》,1994年第10期。

  [6]《複旦大學禅學會簡報》第一期,“佛教觀察”網站:http://www.buddha-eye.com/。

  [7]王雷泉:《佛教大學與佛教文化人》,刊于《宗教問題探索》2007年文集,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12;《海峽兩岸“人間佛教”之現況、前景與瓶頸》,刊于《佛教觀察》第五期(《當代宗教研究》2009年第3期轉載)。

  

  刊于《佛教觀察》總第七期,2009年11月

  (中國佛教協會會刊《法音》轉載,2009年12期)

  

《佛教在新時代的社會化和組織化》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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