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驗禅境的基本前提。這樣,正覺就把“語”與“默”、“動”與“靜”完全割裂開來,把時時處處體驗禅境局限在“靜坐默究”之時,這也就爲默照禅注重靜坐守寂提供了理論依據。
所謂“照”是指般若智慧的觀照。這種般若觀照同時也就是自我觀照,是心無所住,什麼都不思考的精神狀態。這種“返觀內照”的說法是受了僧璨的影響。據稱是禅宗叁祖的僧璨著《信心銘》,其中說:“虛明自照,不勞心力,非思量處,識情難測。”(24)正覺的默照禅正是吸收了這一思想,提出“隱幾虛心還自照,炷香孤坐絕它思”(25)。同時,正覺還從理論上對“照”作了闡述。
他認爲“靈然獨照,照中還妙”(26),“照”是沒有特定的觀照對象的,實質上是本空的心的自我觀照。不僅如此,在自我觀照之時觀照的主體和客體都“寂滅”了。“照與照者二俱寂滅,于寂滅中能證寂滅者是你自己。若恁麼桶底子脫去,地水火風,五蘊十八界,掃盡無余,作麼生是盡不得底
”(27)因此,所謂般若觀照,所謂自照,不僅要求坐禅者什麼都不去思考,而且要求修禅者自己也要融入“空”之中,即“地水火風,五蘊十八界,掃盡無余”。達到了這種一切皆空的境界,也就是證悟成佛了(即桶底子脫去)。因此,正覺的默照禅實際上就是通過靜坐排除思維活動,消除任何欲望,消除任何感受,從思想上達到泯滅物我、泯滅主客對立的目的,達到直觀體驗空幻的境界。
從“默”與“照”的關系上講,靜坐守默與般若觀照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唯有把兩者結合起來,才能體驗般若實相,獲得最終的覺悟。正覺指出:“照中失默,便見侵淩……默中失照,渾成剩法。默照理圓,蓮開夢覺”(28)。如果不守靜默,即不坐禅,那就無法用般若觀照,無法體驗無差別的“空”的境界。相反,如果只是默然靜坐,不知道“空心”,也就是不用般若觀照,那麼坐禅本身也就毫無用處。
只有把“默”與“照”結合起來,才能體驗諸法實相,認識自我的本來面目,最終獲得“覺”悟解脫。因此,強調靜坐守寂,追求對空幻感受的直觀體驗,就是正覺默照禅的兩個本質特征。
叁、默照禅與中國傳統思想
禅宗自創立之日起就與中國傳統文化相融合,這是禅宗能夠適應中國社會而得以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在宋代叁教融合的大潮流中,正覺不僅繼承和變革了傳統的禅法,而且側重容攝莊子思想,從而使默照禅具有了更爲豐滿的理論形態。正覺把默照禅與莊子的“坐忘”、“齊物”和“心齋”等思想相等同,認爲這兩種精神修養方法是“大道同歸”,他關于這方面的論述很多,下面僅舉幾例。
“坐忘是非,默見離微,佛祖之陶冶,天地之範圍。……麒麟步藥峤,金毛獅子威,相逢捉手,大道同歸。”
“形儀淡如,胸腹空虛,懶不學佛,鈍不知書。靜應諸緣而無外,默容萬像而有余。齊物而夢蝶,樂性而觀魚,渠正是我兮我不是渠”。
“夢蝶境中閑有趣,露蟬胸次淨無塵,槁木之形,谷神之靈”(29)。
很明顯,莊子的“坐忘”、“齊物”是建立在相對主義基礎上的,默照禅是建立在禅宗心性論的基礎上的,這兩種精神修養理論存在著明顯差異,盡管如此,它們在修養方式和修養目的方面還是有許多相通之處。莊子主張通過端坐而達到渾然忘卻一切物我和是非差別的精神境界,“莊周夢蝶”的寓言就反映了一種泯除事物差別、彼我同化的意境。這種理想的境界就是要人不計是非利害,忘乎物我,泯滅主客,從而使自我與整個宇宙合爲一體。中國傳統哲學總是將“天人合一”之境作爲哲學的最高境界,作爲理想人格(聖人)的本質特征。通過這中把夢與醒、主與客、彼與此等等兩極對立泯滅,使人們從精神上超越種種對立,獲得精神上的解脫和自由。默照禅強調靜坐守寂,要求“徹見離微”,追求對無差別的“虛空”境界的直觀體驗,也是要達到從精神上超越生死和主客的對立。這兩種精神境界的確有相通之處。默照禅注重“靜坐默究”,它一方面完全摒棄了傳統禅學的關于坐禅的繁瑣規定,只以靜坐爲主;另一方面,它強調守默守靜,一反在南宗內部占主導地位的主張時時處處體驗禅境的思想,這就更接近莊子所主張的精神修養方式。另外,正覺主張的“空心”之說,更與莊子的“心齋”有相通之處,它們都強調排除思慮和任何欲望。
正覺的默照禅注重靜坐,推崇靜與默的作用,這與理學家的思想也頗爲接近。周敦頤在《太極圖說》中提出“主靜”之說,認爲未有天地之前的“無極”原來是“靜”的,所以人之天性本“靜”;由于人們後天染上了欲,必須通過所謂“無欲工夫”,才能達到“靜”的境界。
正覺倡導的默照禅曾引起許多士大夫的關注,不少人跟隨正覺修習默照禅。這種與中國傳統精神修養方式近似的禅法之所以受到士大夫的歡迎,在于它爲士大夫提供了愈合精神創傷,消除精神疲勞的良藥。與正覺同時代的臨濟宗僧人宗杲也是兩宋之際全國聞名的高僧,他倡導一種看話禅,反對默照禅,他曾指出了士大夫喜好默照禅的一個重要原因。“往往士大夫多是掉舉,而今諸方有一般默照邪禅,見士大夫爲塵勞所障,方寸不甯怗,便教他寒灰枯木去,一條白練去,古廟香爐去,冷湫湫地去。”(30)
這裏的“掉舉”是一個佛教名詞,《俱舍論》卷四說:“掉謂掉舉,令心不靜”。《成唯識論》卷六說:“去何掉舉
雲于境不寂靜爲性,能障行奢摩他(指定、止)爲止”。掉舉就是心不安靜,執意追求,欲望很多,處于高度興奮的精神狀態。一些有雄心的士大夫或爲追逐名利而鎮日憂心,或爲報效國家而整天操勞,心是靜不下來的。這種追求世俗利益的忙碌(“塵勞”)必然造成精神上的疲勞,即所謂“方寸不甯怗”。默照禅宣揚靜坐空心,強調守默守寂,正是松馳身心,消除精神疲勞的有效方法。經過一段高度緊張的工作之後,通過默然靜坐使身
心松馳,的確對身心健康有益。就這一點而言,還是有道理的。從宗果分析士大夫喜好默照禅的原因中我們可以看到,有些士大夫參禅並不完全是出于追求超脫生死的宗教目的,他們是要獲得一種消除精神疲勞的手段。
宋代士大夫喜好參禅是一個普遍現象,這是與當時的社會現實分不開的。當時,許多士大夫或因官場傾軋而丟官,或因得不到賞識而壯志難酬。當他們受到暫時的挫折時,當他們感到絕望而又找不到出路時,他們爲了獲得一種心理上的平衡而投入禅門。默照禅主張靜坐空心,主張排除世俗的困擾,這正符合那些失意的士大夫的需要。默照禅使他們認識到一切榮辱毀譽和名利事業到頭來都不過是夢幻而已,從而使他們放棄追求,在生活中抱一種聽之任之的態度,獲得一種虛假的精神解脫。因此,默照禅在士大夫中的盛行,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宋代封建士風的萎靡與墮落。這也說明默照禅是一種消極的生活與處世方式。
注釋:
①⑦⑧《正覺宏智禅師塔銘》,載《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9。
②《敕谥宏智禅師行業記》,載《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9.③④⑥《景德傳燈錄》卷15《潭州石霜山慶諸禅師》。
⑤敦煌本《壇經》第18節。⑨《丹霞子淳禅師語錄》。(10)(11)(12)(13)(14) (15)(16)(27)《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5。
(17)(18)(22)《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6.(19)(25)《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7.(20)(21)(26)(28)《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8。
(23)(29)《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9.(24)《五燈會元》卷1。(30)《大慧普覺禅師語錄》卷17。
《論禅宗與默照禅》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