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世的一面,但這主要是社會環境使然,並不能反映佛法的本質,強調佛法的真義是積極的救世主義。第二個梯次是從理論上將出世與人世結合起來。太虛法師在20年代提出“行爲主義之佛乘”,批評當時佛教徒大多只知佛法是出世間法,而不知佛法即是利益人群的世間法。圓瑛法師也積極著文融通佛法與世法,認爲“佛法不離世法,欲以真谛而作世谛流布”。在他們的影響下,佛化新青年會提出了“生活的佛學”,強調佛法本來不離世間,做好平常事就是佛道。至20世紀四五十年代,近代佛法觀念的現世化,已成爲佛學的主流,並逐漸走向了理淪的總結階段,印順和呂激是其主要代表人物。印順法師指出,傳統佛學雖然也說性空不礙緣有,但實際上對于“有”卻發揮得太少,偏重于出世。而現在世人又簡單地將佛法歸之爲世間法。在他看來,佛法與世法本來不二。呂激認爲,出世並不是舍棄我們生活著的世界,而是覺悟現實世界的本性,從生死流轉中超脫出來,他認爲,要真正契理契機地適應現代社會之需要,就必須先揀除小乘的說法,弘揚大乘佛法的現世積極精神。第叁、第四個梯次則是在佛教的現世化完成觀念轉向的基礎上,進一步將佛法落實到現實社會中發揮積極作用,包括了“人生佛教”與“人間佛教”兩個層面。關于人生佛教的內容,我們在上文已有具體論述,這裏,我們再圍繞太虛法師和印順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作些具體論述。
太虛法師在倡導佛教革新、推動佛教複興的過程中,曾寫下了許多文章並發表了大量的講話,積極提倡建設“人間佛教”。他認爲,所謂“人間佛教”就是在人間發揚大乘佛教救世度人的精神,多關注現生問題,多研究宇宙人生的真相,致力于推動人類的進步和世界的改善,建設人間淨土。他主張革除舊佛教專言死後或鬼神之事、遠離社會現實的弊端,以佛教的真精神面向社會,服務于人生。
在提倡人間佛教的時候,太虛特別強調了建設人間淨土。他認爲,當下的人世間確實是不完美的,從戰禍頻繁、窮濫無恥之徒苟生偷活等來看,甚至可以說“人道幾希乎息矣”。但這並不意味著必須離開這個惡濁之世而另求清淨之世,相反,人們應該努力改造這個不完美的世界,致力于在人間創造淨土。他強調,淨土是要人創造的,把當下不完美的人間創造成淨土是可能的。他在《建設人間淨土論>>中曾說:“遍觀一切事物無不從衆緣時時變化的,而推原事物之變化,其出發點都在人等各有情之心的力量。既人人皆有此心力,則人人皆已有創造淨土本能,人人能發造成此土爲淨土之勝願,努力去作,即由此人間叼造成爲淨土,固無須離開此龌龊之社會而另求一清淨之社會也。質言之,今此人間雖非良好莊嚴,然可憑各人一片清淨之心,去修集許多淨善的因緣,逐步進行,久之久之,此濁惡之人間便可一變而爲莊嚴之淨土,不必于人間之外另求淨土,故名爲人間淨土。”
太虛法師倡導,佛教弟子不僅應當在社會上做一個好人,而且要積極參與到社會生活的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等各個領域,將佛教的道德精神貫徹其中,以“從發揚佛學以昌明中國文化”、“適用時代趨向以改造人類思想”、“改正人類行爲以轉善國際形勢”、“造成大同世界以安立中華民國”爲佛教的目標。"于爲什麼要倡導佛教弟子服務社會、建設國家,太虛法師說:“我們畢竟是人世間的人,我們不是披毛戴角的動物。……我們從生身起以至老死,每天所需要的衣食住行之具,從何而來
你如果肚皮餓了,有食物來充饑;冷了,有衣服來遮體;風雨襲來,有房屋給你住;你如果往何處去,有道路給你走。這些資生的贈與,都是仗人類互助的能力——大衆的力量而得到的。……換句話說,你的生命完全倚靠社會大衆的能力來維持資養。所以,你要去服務社會,替社會謀利益,凡是社會各種辛苦事業,你要耐勞的去做。”“若無國家,不但外患無法抵禦,國內人民的生命也沒有保障,生活也沒有安甯。……所以……大家要以愛國心爲前提……一致奮起建設光榮的國家。”他主張佛教弟子應該對國家、對社會知恩報恩,積極參與到現實社會的事業之中,從事正當的職業。例如在自由社會裏,可以從事農工、醫藥、教育、藝術等,在和平時期,則可以爲警察、律師、官吏、議員、商賈等等,以這些作爲成佛之因行。在《複興中國應實踐今菩薩行》一文中,他還號召今菩薩行的實行者,都應該參加社會各部門的工作:出家者可以參加諸如文化界、教育界、慈善界等工作,在家者則可以服務于政治界、軍事界、實業界、金融界、勞動界等,使國家、社會、民衆都能得到利益。基于佛教的“人世”觀點,太虛還提出了“居士佛教”的思想。他在《居士學佛之程序》一文中肯定了居士在佛教中的重要性,認爲出家信徒的主要工作是對內研修佛理和對外弘揚佛法,只有居士才能夠將佛法滲透到社會的生活的細胞中去,達到淨化社會、“普度衆生”的目的:“居士學佛,則斯以普及乎全人類,風俗因以淳良,社會由之清甯者也;由遵行人倫道德,養成人格而漸修十善。”因此,太虛法師非常強調佛教居士的社會責任感和服務社會的實踐。
太虛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抛棄了傳統佛教偏重于死後、追求來世福報的舊觀念,轉而關注現世社會人生,強調參與救國救世的現世事業,這是對禅宗”即世間求解脫”之人世觀念的進一步發展。首先,禅宗“即世間求解脫”的觀念主要還是以追求解脫爲目標,而太虛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則將參與救國救世事業作爲其佛教思想的主題,以改良社會、利益人群、建設人間淨土爲目標,將關注現世作爲佛教的真義。其次,禅宗所關注的世間主要還是運水搬柴、治生産業之平常日用,太虛提倡的人間佛教關注的世間事業則是關乎救國救世的社會治理實踐。因此,太虛法師的人間佛教所體現的人世關懷更旗幟鮮明,更關注社會治理,對儒家文化精神、思想觀念的吸收融合更爲充分。
太虛法師是人間佛教的倡導者,他所著力的是弘揚佛法中的拯世救民精神和菩薩行,是將佛法應用于世間、指導社會人生,他並不是人間佛教的理論家或學者,因此,他對于人間佛教的經典依據、佛法與世間的關系,並沒有做深入細致的理論闡述。這方面的工作則是由其弟子印順法師來完成的。
印順法師繼承了太虛法師以人間佛教爲佛法真義的思想,並從自身關于印度佛教的研究人手,爲人間佛教探求經典和理論依據。他認爲,印度佛法與大乘佛法的初期行解最能體現“佛法本是人間的”之特征。他從《阿含經》及各廣律中體現的現實人間氣息、佛陀“我亦在僧數”的說法、佛陀與弟子經常“遊化人間”、維摩诘居士從事“治生”、“人治政法”等,揭示早期佛教諸佛菩薩在人間的本來生活面貌,從而論證“人間佛教,爲古代佛教所本有的,現在不過將他的重要理論,綜合的納繹出來。所以不是創新,而是將固有的“刮垢磨光,,,。印順法師將人間佛教看作是整個佛法的重心,將太虛法師闡發的從人而發心學菩薩行,由學菩薩行而成佛作爲人間佛教的重要內容。針對近代人生佛教、人間佛教偏重于強調適應時代的方便,而較少注重佛法如實的情況,印順法師強調建設現代人間佛教,必須有純正的理論原則,強調“法與律的合一”、“緣起與空的合一”、“自利與利他的合一”。此外,印順法師在強調“依人間善法而進修菩薩行”的同時,還提出了人間佛教“信、智、悲”的修持心要,從而將人間佛教建設成爲一個信、解、行、願完備的、契理契機的現代性佛教體系。
太虛法師等倡導的“人間佛教”,在當時就引起強烈反響,雖然在太虛法師那個時代難以建設人間淨土,但這對近現代中國佛教的發展卻産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太虛以後的中國佛教可以說正是一步步逐漸走上了“人間佛教”的道路。
小結
中國佛教一方面打上了傳統文化的烙印,具有“出世不離人世”的現實主義品格,另一方面這又並不影響它“人世以求解脫”的終極理想。在它看來,人世並不是最終目的,而是出世的方便,從根本上說,它仍是以出世爲旨歸的。中國佛教所倡導的出世不離人世實際上是印度佛教的“出世”精神在中國文化中的特殊體現。中國佛教爲了出世而“方便”人世,于人世之中而追求出世,在人世求解脫的修行中突出自我的圓滿具足,強調在對萬法的無執無著中實現自我的解脫,這既使它在中土具有相當的適應性,又使它以特有的超然風格而受到了相當多的人的歡迎。正是這種以出世的精神來人世、人世而求實現出世的人生理想,使中國佛教能夠與傳統的儒、道在現實“人生”這個基點上實現一種互補,並以其獨特的文化精神在曆史上發揮著獨特的作用。人生的需要是多方面的,有物質的,有精神的。人生的道路也是曲折而複雜的,有順境,也有逆境。儒家所提出的積極人世、通過修齊治平來實現“內聖外王”的人生理想如果在現實人生中難以實現,那麼,道家和道教追求長生成仙或精神逍遙的避世和法自然的人生態度則提供了以退爲進的良方;若避世也不成,佛教則可以發揮一定的作用。佛教的萬法皆空、唯心淨土、隨緣任運、“心不執著”、衆生即佛以及天堂地獄的輪回報應說等,既可以給逆境中或欲求得不到滿足的人以精神安慰與向往,也可以幫助人以出世的心態來超然處世,化解人世與避世的矛盾對立,從而凡事既積極進取,又在精神上超越成敗得失,無所煩惱,保持心地的清淨。這無論是對個體的生存還是對整個社會的穩定,都是有一定意義的。從實際情況看,前者對廣大民衆的影響大些,後者則爲文人士大夫所津津樂道。儒佛道叁教分別以不同的人生論來滿足現實生活中的人同時可能具有的多方面需要或不同的人在不同階段可能具有的不同需要,在曆史上曾對中國人的心理調控和人生價值的追求發生過重要的影響和作用。所謂“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宋孝宗語)即是對這種不同影響和作用的一種概括。中國佛教將社會矛盾化爲個人心理的自我調控,其消極意義是不言而喻的;但它在實際生活中所曾起過的積極作用也是值得注意的。
中國佛教突出人和人的價值、面向社會人生的人文精神是悠久的中國傳統文化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值得我們很好地繼承和發揚,這不僅有助于我們在現代社會確立或找回自我,豐富並充實人生,而且對佛教在現代及未來的發展,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從近現代佛教的曆史發展來看,自太虛法師在倡導佛教革新、推動近代佛教複興的過程中提倡建設人間佛教、人間淨土以來,中國佛教可以說就逐漸走上了“人間佛教”的道路。特別是20世紀60年代以來在臺港興起的新型佛教團體和佛教文化事業,均以面向現代社會和人生爲主要特征,關懷人生,服務于社會,不斷開拓佛教在現代發展的新途徑。中國內地的佛教當前也在提倡人間佛教的思想以期自利利他,實現人間淨土。這都說明,人們已充分注意到了中國佛教關注現世現生的人文精神,並正努力在新時代將其發揚光大。
當然,在發揚中國佛教的人世取向以有助于莊嚴國土、利樂有情的過程中,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問題。例如,中國佛教要面向人生,走向社會,適應新時代的需要,但這並不意味著佛教可以放棄其超然出世的精神而與世俗的社會人生完全混同,恰恰相反,中國佛教只有保持它對出世的追求才能更好地人世,佛教在適應社會中不能失去自我,倘若完全與世俗混同爲一而喪失了自身的個性,那麼它的價值也就會隨之消失。同時,佛教在隨順時代的發展中又必須不斷地吸取新的文化因素以自我更新,如太虛法師所曾言,應該“根據佛法的常住真理,去適應時代性的思想文化,洗除不合時代性的色彩,隨時代以發揚佛法之教化功用。……把握佛教中心思想,去適應時機、融攝文化和適應新時代新潮流,去發揚宏通佛法”。保持自身的個性才能不被同化或湮沒,不斷融會各種新因素才能富有生命力而充滿勃勃生機,佛教只有在這種內外動態的平衡中才能更好地在現代和未來發揮積極的作用。另外,佛教面向人生,走向社會,重要的並不在于人世的行爲或具體的做法,而在于繼承中國佛教關懷現世現生的一種人文精神,在人世的過程中應該特別注意發揮中國佛教對“人”的重視和對自我的肯定及張揚。佛教的人世精神對各種社會性事業是有意義的,但幫助現代人擺脫各種精神困擾、尋找精神家園以安頓自我也許更爲重要,也更能發揮佛教的特殊作用。
中國佛教的人文精神在曆史上曾起過積極的作用,我們有理由相信,通過我們大家的共同努力,她在現代和未來也必將大放異彩。中國佛教的未來前途與社會曆史的發展密切相關,與佛教自身的發展也有密切的關系,發揚中國佛教的優良傳統,使中國佛教的人文精神在現代不斷得到拓展,這既是時代的需要,也是佛教在現代社會發展的需要,同時,它也是使佛教始終充滿活力,繼續發揮對人類的積極作用的有效途徑之一。
《中國佛學的人文精神》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