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流文化的象征符號,而不是單純的種族概念或血緣譜系[13]。
換言之,在中國社會,漢族的民族認同主要是一種“文化認同”。惟其如此,近代所提的“中華民族”[14],作爲一個複合的民族概念,才能如此深入人心。之所以有這樣的民族觀念,佛教是最重要的催化劑之一。
叁、佛教與民族認同
在亞洲的版圖上,中華文明與印度文明是兩大文明板塊。佛教最初所代表的,是已很成熟的印度文明,傳到中原漢地,遇到的是同樣發達的、以儒家爲代表的中華文明。中國佛教的特色,即在于找到了能與儒家社會相適應的表現方式,既能突破原先印度文明的民族性,又能包容傳播地區的民族性。
民族化的表現形式,促使中國佛教成爲“民族認同”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以漢族爲主體的傳統文化,明清以來已形成儒釋道叁足鼎立的格局,缺一不可,大量的佛教辭彙成了現代漢語的基本用語,如“世界”、“輪回”。而在信奉藏傳佛教的藏族、蒙古族,佛教是其民族文化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甚至是最主要的文化特色。佛教在中國社會,一方面是在彰顯不同的民族特色,強化不同的民族認同,另一方面也在縮短不同民族的心靈距離,增進民族團結,推動民族之間的融合。“民族認同”強調民族之間不同的身份與特色,“民族團結”是要追求民族之間的相互認同,兩者是一對矛盾,但是雙方相互依存,相輔相成。
在曆史上,清王朝即以佛教協調民族關系。清初在五臺山,把多座漢傳佛教寺廟改建爲喇嘛廟,延聘蒙藏僧人入住;後來還在北京建雍和宮、在承德建外八廟。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清王朝還規定,活佛轉世靈童,須經金瓶掣簽方可認定,爲此特製了兩個金瓶。一個送往西藏,供于大昭寺,用以掣定達賴和班禅等藏區大活佛;另一個供在雍和宮,用以掣定蒙古及青海、甘肅等地大活佛。這些措施,實現了滿、蒙、藏、漢的民族團結,維護蒙藏地區的長期穩定。
因此,中國佛教不僅具有民族融合功能,促進中國社會的民族團結,同時還有政治上的融和作用。其中的原因何在?我想,這裏既有印度佛教自身的原因,也有中國社會客觀的曆史條件。印度佛教本身就有“世界宗教”的超越性,也就是具備超越民族的普世價值。佛教的無我、平等思想,這在釋迦牟尼創教之初,就有沖破社會等級製度的功能。跨民族的普世性,即緣于此。1879年,英國詩人阿諾德(1832-1904)寫了一首贊揚佛陀的長詩,把佛教譽爲“亞洲之光”[15]。佛教傳到了亞洲各地,這個源出于印度的宗教,並沒有像印度教那樣局限于自己的民族,而是成爲了不同民族的共同信仰。
但是,佛教在它的傳播過程中,這種普世價值,需要借助于佛教的民族性來實現。佛教的傳播,首先是本土化,佛典的翻譯、思想的融合、民俗的養成,無不采用民族化的形式。漢傳佛教的成形,經曆了儒釋道叁教的互動;藏傳佛教的發展,吸收了民族宗教苯教的元素,同時還受到禅宗等漢傳佛教的影響。若是脫離了中國社會的曆史條件,佛教的普世性便會成爲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普世性與民族性的結合,促成了佛教在中國的巨大成功。中國佛教具有鮮明的民族融合功能,同樣也是這種功能,成就了佛教在中國社會的廣泛傳播。
最後,我想建議,佛教學者將來應當多從“民族關系”的角度,重新認識佛教在中國的曆史與影響。以往的佛教史,偏重于它與漢文化的關系,事實上,少數民族同樣也是推動佛教在中國廣泛傳播的重要因素。如果曆史上沒有十六國、北魏、蒙元這些少數民族政權,佛教在中國的影響不會如此巨大。
若就中國佛教的發展史而言,十六國是中國佛教重要的孕育期;北魏是中國佛教關鍵的成熟期;宋元則是中國佛教劇烈的轉型期。離了這叁個時期,中國佛教將會怎樣?至于未來的中國佛教,如何妥善處理漢藏佛教的關系,可能是放在我們眼前很現實、很迫切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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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受到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基金資助,專案批准號:08JJD720043。
[1]引文依據周叔迦輯撰《牟子叢殘新編》,中國書店2001年版,第10-11頁。
[2]參見何方耀《晉唐時期南海求法高僧群體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97-102頁。
[3]何承天《釋均善難》,載《弘明集》卷叁,《大正藏》第52冊,第19頁下。
[4]參見許理和《佛教征服中國》,李四龍、裴勇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37頁。
[5]西晉滅亡以後,司馬王室南渡,建立東晉王朝。匈奴、羯、鮮卑、氐、羌五個部族,史稱“五胡”,相繼入主中原,北方進入十六國時期。
[6]羯,即柘羯、柘枝,就是粟特石國,現在的烏茲別克斯坦塔石幹。參見林梅村《從考古發現看火祆教在中國的初傳》,《西域研究》1996年第4期,第57頁。
[7]楊銜之《洛陽伽藍記》卷叁:“伊洛之間,夾禦道,東有四夷館:一曰金陵,二曰燕然,叁曰扶桑,四曰崦嵫;道西有四夷裏:一曰歸正,二曰歸德,叁曰慕化,四曰慕義。”
[8]贊甯《大宋僧史略》卷中:“鴻胪寺之任,禮四夷遠人也。教法初來,須就斯寺,雖興白馬,終隸此司。古雲僧尼系鴻胪寺者,是也。”
[9]參見史金波《西夏佛教史略》,甯夏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70頁。
[10]1206年,鐵木真即蒙古國大汗位,號“成吉思汗”。
[11]參見恰白·次旦平措等:《西藏通史》,西藏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23頁。
[12]參見賈敬顔《略論漢民族的形成》,載《中國古代民族志》,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13-20頁。
[13]若論漢族的族源,即使是最能代表漢文化的華夏族,也是一個複合物,以夏、商、姬、姜四個族系爲主。參見唐嘉弘《華夏族--漢族先民的形成》,載《中國古代民族志》,第4頁。
[14]參見費孝通主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年修訂版。
[15]Sir Edwin Arnold,The Light of Asia. New York&Boston:H.M. Caldwell co.,1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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