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佛學院成立五十周年訪談錄
1、廣化寺是樸老點名的“樣板叢林”,您在推行“修學一體化”的過程中有哪些經驗?
談到這個問題,首先粗淺地介紹一下“學與修”的基本概念。“學”,顧名思義,就是學習,在佛教裏有專門的名詞,也就是聞、思。聽聞、思維佛陀的教法,這就是學。更進一步,所學的佛法還要跟自己的身心相續結合起來,對治、淨化我們內心的雜染、煩惱,這就是修。聞思修叁者的有機結合,就是平常所講的“修學一體化”,用世間的話講就是學以致用,理論聯系實際。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怎樣做才能在日常的學習、工作、生活中得到體現?
由于一些客觀因素,寺院裏的常住人員,通常忙于寺院的管理工作或日常寺務工作,疏于學習,同時又缺乏適應他們學習的整體環境,所以大家在承擔工作的過程中,缺少佛法的指導,得不到進步。表現出來的現象是,有時候做事越做越煩,或者做得越多越煩惱。另外一種情況,雖然有一些人專門用功修行,譬如念佛等,因爲沒有經過很好的聞思學習,或者是自己也看過一點書,但不夠系統完整,關起門來盲修瞎練,這樣也容易誤入歧途,既害了自己,又誤了別人。針對這些情況,廣化寺常住開辦了僧衆學習班,組織常住僧衆在承擔寺務之余,對佛法進行系統的學習。
佛學院的運作方式類似于世俗的學校,有專門授課的法師和具體安排的課程,主要是學習佛法的理論。在實踐方面,雖然學僧們隨衆參與常住的共修,如上殿、過堂、出坡等,但是這些還不夠。因此寺院還安排一些優秀學僧參與常住的管理工作或承擔寺務,以及每年廣化寺承辦的幾次法會,在這些過程中讓學僧將所學的佛法理論付諸實踐,使學修能夠較好地結合起來。
在“學院叢林化、叢林學院化”這種模式的引導下,佛學院的同學在學好佛法知識後,透過實際的承擔,有機會將所學付諸實踐,體會佛法的內涵。而寺院的僧衆,通過參加常住的學習班,也能做到在承擔過程中,用自己所學的佛法,來規範自己的身心。這樣不僅能把事情做得更好,而且能夠在做事過程中調伏自己的煩惱,不斷充實生命的內涵。
透過這幾年的嘗試,在我所主持的莆田廣化寺及福建佛學院,許多法師和同學都在這方面經過努力得到了長足進步。雖然還在摸索當中,不足之處在所難免,但是實踐經驗告訴我們,這種方式是值得繼續探索的。
2、法門寺是西部的重點寺院,在世界上影響很大,您作爲法門寺方丈,認爲應該怎樣因應現在東西部寺院互動發展的趨勢?
佛教本來是一個非常先進的宗教,佛教的團體本來也是一個非常先進的團體。但是由于曆史的原因,佛教的發展在相當長一段曆史時期內停滯了、落後了,沒有充分發揮出佛教應有的服務社會、淨化人心的作用。現在國家給佛教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穩定的社會環境,我們應當擔負起佛教重興的曆史責任——東西部寺院的互動發展,應該圍繞這樣一個中心目標而開展。
要想快速、健康地發展,必須善于學習他人的先進經驗,取長補短,爲我所用。東部地區,特別是福建、浙江等沿海地區佛教信仰的社會基礎普遍較好,我們應該將傳統寺院的修學模式與現代佛學院教育的特點結合起來,以“建立清淨師、法、友和合增上團體”來增強四衆弟子的凝聚力。
我住持法門寺以來,將過去所累積的一些具體做法進一步付諸實踐,不斷地加強信仰、道風、人才、教製、組織等五項建設,積極開辦教育、培養僧才,舉行結夏安居,恢複二時過堂、半月誦戒,進一步完善寺院各項管理製度。當然西部寺院和西部佛教也有自己的許多特點和優勢,值得東部寺院借鑒。法門寺因供奉被全世界佛教徒奉爲至尊的釋迦牟尼佛指骨舍利而聞名于世,通過兩年多的努力,法門寺常住僧衆從70多人增加到200余人,正朝著恢複昔日“皇家寺院”的風采,以及成爲世界佛教“朝聖中心”這一宏偉目標而精進不息。
3、您認爲全國佛教教育未來發展的總體方向是怎樣的?
我國佛教從傳承上講,有漢傳、藏傳、南傳叁大語系,含括了釋迦如來從最初成道至般涅槃,一生所傳的圓滿教法,這是我國得天獨厚的法寶資源與智慧寶藏。從信教群衆來看,又分僧俗二衆,其中出家五衆、居家二衆,合稱佛陀七衆弟子,信徒數以億計。
我國佛教在曆史上雖然經曆了不同時期的磨難,但是隨著國家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深入貫徹落實,在政府的關心支持下,各項事業正在蓬勃發展。在物質文明、科技文明都高度發達的今天,佛教教育也存在著種種挑戰和機遇,這是叁大語系佛教共同面臨的時代問題,乃至整個世界佛教也是這樣。
就漢傳佛教教育而言,以前我在《建立漢傳佛教修學體系》一文中有較詳細的論述,今天在此作個簡單說明:對于僧團建設,爲了恢複僧團律製,維護僧伽和合清淨,我們倡導安居、學戒和規範傳戒;爲了充實漢傳佛教的修學內容,我們提倡淡化宗派觀念,吸收叁大語系佛教的不同優點;爲了凝聚四衆弟子的善業力量,更好地利益社會、服務人群,我們倡導建立清淨的師、法、友和合增上的團體。
就藏傳、南傳佛教教育而言,我想一方面應該繼續發揮自己傳統的優勢,挖掘潛力;一方面也應該汲取漢傳,乃至社會世俗教育的長處。以前國內外佛教團體之間的交流很少,現在大家都認識到互相交流的重要性,正在形成一股良好的風氣,時常在不同佛教團體之間,乃至不同宗教之間,廣泛開展各式各樣的交流活動,本著“求同存異,共同發展”的心願,攜手共建“人間淨土”的美好未來。
4、您在做好管理、弘法事務的同時,是怎樣把握時間來深入佛教教理研究的?
這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在一般人看來這叁者似乎不太容易統一,其實這是一體的。作爲一個從事佛教寺院管理或弘法工作的出家人來說,他本身必須有深厚的教理基礎和佛法修行素養,因爲佛教的管理與世間的管理雖然有一些相通之處,但從根本上講,兩者是不相同的。早在兩千多年前,佛教教主釋迦牟尼佛就以特別深遠的智慧製定出一套非常優越的僧團運作及管理製度,其根本在“以戒攝僧”,僧團中的成員依法和合,大家都共同遵守戒律。佛教傳入中國後,中國祖師們又製定了適應中國時空因緣的各種寺院清規。要做好管理,必須要了解這些情況。同樣要做好弘法事務,也很有必要對佛教教理不斷地深入學習、研究。
別人都說我很忙,確有很多事情需要認真去做,有時也想抽出時間專門深入做佛教教理方面的研究,但是難度很大。一般人認爲做佛教教理研究,就是找很多佛教經典來閱讀、研究。我個人認爲佛教的教理研究可以分爲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就像一般人所認爲的那樣,閱讀學習大量佛教經論,深入了解佛教的教理;第二階段,在工作生活的人事境界當中去體會這些佛教教理的真正內涵。因爲佛教教理就是佛陀用他深廣的智慧觀察宇宙、人生的現象,從而爲人們揭示宇宙人生的真相以及解除痛苦、得到快樂的真實經驗。也就是說,佛教教理所诠示的內涵,就是我們活生生的具體生活,所以真正的研究還應在生活當中去體悟。
對于第一階段的教理研究我也很重視,一方面要妥善規劃好自己的時間,婉言辭謝各種不必要的應酬,把時間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一方面要忙裏偷閑,充分利用零碎片斷的時間來學習,在各種場合多聽、多看、多觀察、多思考,也就是在忙事務的同時,用心去實踐佛法,從而越來越感受到佛陀智慧的偉大,以及佛法的真實不虛、不可思議。
5、對于佛教界教理研究與學術界佛教研究,您有什麼看法?
佛教是一種以信仰爲根本、解脫爲目的、教育爲中心、文化爲紐帶的宗教,要想長期健康穩定地發展,必須正確認識教理研究與信仰之間的關系。
由于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強調修行的人士一般多輕視教理研究,認爲只是在佛教的名相上繞來繞去,做文字遊戲。另一方面,不少研究教理者又輕視信仰,把佛教當成純知識來研究,強調所謂研究的客觀公正性,産生以上問題的根源是沒有處理好佛教信仰與佛學研究之間的關系。
首先,教理研究是佛教信仰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佛陀把學習佛法歸納爲聞思修叁個步驟,換言之,學佛以聞思爲開端,通過對佛教教義的深入研究,明了佛法的精要所在,然後通過實踐(修行)去印證研究的成果,最後真正體悟佛法的要旨。
其次,教理研究也是佛教信仰的前方便之一。因衆生根機不同,決定了學佛的契入點也千差萬別,而學習研究佛法是學佛人必不可少的重要步驟。
再者,我們正處在知識大爆炸的時代,科技教育水平普遍提高,現代人在知識上重視理性,在信仰上強調智信。從理性上講解弘揚佛理,將越來越契合現代人的根機。
最後,佛教教理研究要注重發心,這是佛教界與學術界佛學研究的分水嶺。因此問題的關鍵是,我們應該透過教理研究,通達佛法的真實義,並依之而修證。
學術研究有兩個方面,一個是文獻資料的整理,另一個是思想研究、義理闡發。現今西方的某些文化思潮對人們的影響很大,佛教必須想方設法,讓現代人容易接受、樂于接受,真正成爲適應現代人信仰與需求的佛教。在學術研究過程中,也應該注重契理契機,重視佛學在當今時代祥和社會、淨化人心的功能。現今社會存在許多問題,我們佛教也應該作出積極正面的回應,發出自己 “大慈大悲”的聲音。假如學術研究也能照顧到人生的苦樂問題,把解決人們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困難與迷茫放在首位,那麼我們的佛學研究也就有了真正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