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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文化對印順法師信仰抉擇的影響

  傳統文化對印順法師信仰抉擇的影響

  劉成有

  1840年以來,中國知識分子面對社會巨變,對于重建中華民族的社會秩序與人文價值,付出了極爲艱辛的努力。在這個過程中,幾乎各種宗教、各種思潮都受到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歡迎,甚至一些人的信仰還呈現出複雜的轉變現象。印順(1906—2005)就是一位頗具代表性的人物。早年小學畢業後,他隨當地醫師學習中醫3年,但不愛醫術,喜愛醫道。16—25歲在家鄉小學任教期間,他廣泛接觸了道家、儒家、基督教和佛教,並在25歲的時候在普陀山出家爲僧。此後的75個歲月,他始終致力于創建富有時代特色的人間佛教思想。但他當初的信仰抉擇與思想轉變,集中體現在《我怎樣選擇了佛教》、《上帝愛世人》等文章中。在這些文章中,我們能夠明顯感受到傳統文化對他思想轉變的深刻影響。

  一、對老莊思想的理解

  由于中醫與道教、道家的內在關系,印順一開始閱讀的就是《老子》、《莊子》,試圖從中尋找安身立命之所。但他很快發現老莊思想並不能解決自己的心理困惑,找不到自己的精神歸宿。他在《我怎樣選擇了佛教》中指出:“老、莊的哲理非常深徹,然而反造作的回複自然,返歸于樸的理想,始終是不可能的。熟練人情的處世哲學,說來入情入理,而不免缺乏強毅直往的精神。獨善的隱遁生活,對社會不能給予積極的利益。”對老莊哲理的這種基本認識,雖然是他思想成熟以後的表白,但從中可以發現他當時很快“從仙道的美夢中蘇醒過來”的理論契機。道家的“隱遁”以及“缺乏強毅直往”的思想特點,似乎更適合于老年或者失意心態的生活。時代需要的思想,畢竟是救國救民的現實關懷。

  二、儒家的熏陶

  不久,十七八歲的印順又翻開了小時候曾經讀過的儒家經典。雖然當時社會上有“打倒孔家店”的呼聲,但儒家畢竟有一套“叁綱”、“八目”的工夫與理想,其中每一步的修養工夫,都具有強烈的現實人生的關懷,平實、功利,對具體的人生具有明顯的指導意義。儒家的這種社會關懷,與道家的充滿隱遁色彩和個人主義的終極關懷,截然不同。

  但儒家依然不能滿足他內心的追求。《我怎樣選擇了佛教》中指出:“平常,切實,重人事,尊理性,確爲我國文化的主流。然而我盡管同情他,贊美他,卻不能充實我空虛與彷徨的內心。”在他看來,儒家思想不僅過于世俗,功利性太強,而且也有許多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特別是,他朦朦胧胧中感覺到儒家缺少類似道家那樣超越性的東西。

  這種朦胧的認識,他在自己的思想定型以後,曾給予系統的梳理。他認爲,作爲儒家的開創者,孔子過于重視現實的政治與教育,具有濃厚的非宗教色彩。因此,孔子雖然尊重祭禮,但不說“神在”,而說“如神在”。在他看來,“敬鬼神而遠之”,確是孔子以來的儒家精神。特別是“聖人以神道設教”,充分表示了不知宗教是什麼,但知利用宗教,作爲統治愚民的工具。不僅孔子如此,孔子之後的理學家們,更秉承這一傳統,逐漸發展到排斥宗教的地步。

  印順認爲,缺少對生命超越關懷的儒家文化並非中華民族之福。他在《中國的宗教興衰與儒家》一文中說:“時代開始大改變,西方的勢力,跟著堅利的艦隊而來。儒家無法適應,迅速的沒落了。……這便是非宗教的,無信仰的上層文化,缺乏堅強力量的真憑實據。”這樣的思想,自然難以成爲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叁、基督教的洗禮

  1926年秋,20歲的印順到一所教會小學教書。在這裏,教會的禮拜活動引起了印順的注意。他當時認爲,老、莊、孔、孟思想是缺乏宗教情懷的,過于柔弱或功利化。基督教則與之不同,既富有社會性,又能從中體會到虔誠而純潔的宗教信心。一直關注生命超越的他,在“有信有望有愛”的基督教中,似乎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于是他滿腔熱情地投入到基督教中,實行禱告,還滿懷興趣地研讀《新舊約》,閱覽《真光》、《靈光》、《基督徒》等雜志,甚至參加過比較狂熱的“奮興會”。

  但隨著對基督教了解的增加與研究的深入,1927年底他逐漸認識到:當時中國的反基督教運動,雖然無關于基督教義自身,但基督教會憑借國際背景,總有“文化侵略”的嫌疑,因而難免在心理上産生排斥。更重要的是,他認爲自己難以接受基督教的“某種思想”。他在《我怎樣選擇了佛教》中說:“主因是,某種思想的難以接受。如信者永生,不信者永滅。不以人類的行爲(內心與外行)爲尺度,而但以信我不信我爲標准。“順我者生,逆我者亡”,有強烈的獨占的排他性;除屬于己方以外,一切都要毀滅。階級愛的底裏,顯露出殘酷的仇恨。又如靈是神那裏來的,從神而來的靈,經肉的結合而成人。照基督教義(重生才能得救)看來,走向地獄是大多數。全知全能的神,歡喜被稱爲自己兒女的人類如此,這可說是莫測高深,也可說豈有此理!”後來,在《上帝愛世人》的討論與再討論中,他更加明確地指出,基督教的“根本立場是主奴關系;主要方法是盲目無知識,分散無組織。”因爲按照他自己的讀經體會,上帝耶和華造人造萬物之後,對人和萬物都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一旦當仆人偷吃了智慧果,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上帝則把人趕出了伊甸園。上帝爲什麼要這麼做呢?他總結說:“盲目無知識,是愚民政策。蒙蔽人的眼目,管製人的思想,才能造成狂熱的一致信仰。分散無組織——紛爭,對立,仇恨,鬥爭,是分化政策。運用這些,才能分散他們而集中到自己這邊來。”

  對基督教經典以及宣傳刊物的閱讀與思考,竟然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上帝愛世人,雖在基督徒的心目中千真萬確,無可懷疑,但經受過老莊孔孟洗禮的他,從內心生起懷疑:這怎麼能算是上帝愛世人呢?他斷然宣稱:“我是中國人,無法養成耶和華與耶稣先生所要求的奴性。我一向不願意作誰的主人,也不願作誰的奴隸。”

  四、皈依佛法

  與此同時,他開始接觸到佛教典籍。經過幾年的閱讀思維,他逐漸認識到:“佛法是以行爲善惡爲凡聖的尺度,而不光憑信願。佛法重個己的解脫,而更重利益衆生。佛法重于徹底的覺悟,唯有真的覺悟,才有真的自由。佛法是信願、智慧、慈悲的總和。佛法的身心修持,有儒道的長處,更超過多多。耶教誠信的悔改,佛法中也有。佛法有一切宗教的長處;有究竟,又有方便,最能適應一切根機,循循善誘。”他確信佛法的“叁世因果觀,最爲入情入理。由此而離惡向善,由此而轉凡成聖。即使不曾解脫,或者墮落,而終于要向上升進,終于要究竟解脫的。這不但有著究竟絕對的歸宿,而在過程中,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鼓舞我們,安慰我們,引導我們;使我們通過這永不失望的旅程。”(《我怎樣選擇了佛教》)就這樣,張鹿芹自覺選擇了佛教,並于1930年在普陀山出家。此後求學、閱藏、講經、立說,人間佛教的思想也日益系統、清晰,從內地到香港,從香港到臺灣,再從臺灣到美國、新加坡等,印順倡導的人間佛教思想,已經成爲當代漢語系佛教發展中的最強音!

  五、印順信仰轉變的兩點啓示

  1.宗教的現實作用是其理論思考的出發點。近代中華民族面臨的現實危機,使得當時的知識分子普遍關注救國救民的道路問題。各種理論的現實價值,首先應該滿足解除中國人民現實苦難的需要。印順的宗教訴求,體現著中國知識分子的這一優良傳統。

  2.內在的心性解脫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思維方式的核心。儒家的成聖、道家的成仙,都是在現實人生中完成的。佛教傳入中國以後成爲中國人信仰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原因之一就在于佛教現世覺悟的思想與儒道思想比較契合。而大乘佛教的菩薩精神,更是與儒家強調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思想殊途同歸。印順主張的“人間成佛”,所強調的重點也是個人“內在覺悟”的問題。雖然中國傳統文化中也有神靈救贖的概念,但主要流行于民間社會。受過《四書》教育的知識階層,“內在超越”幾乎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潛意識式的人生追求。由此可見,印順思考問題的方式,具有相當“中國化”的特色。我們相信,印順信仰的轉變,不僅具有個體的意義,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意義。

  參考文獻

  1.印順:《中國的宗教興衰與儒家》、《修身之道》、《上帝愛世人》、《上帝愛世人的再討論》、《我怎樣選擇了佛教》,均見《妙雲集》第19冊《我之宗教觀》,臺北正聞出版社,2000年新版。

  2.印順:《平凡的一生》(重訂本),臺北正聞出版社,2005年新版。

  作者簡介:劉成有,中央民族大學哲學與宗教學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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