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叁增上學探討當代佛教僧團的發展與挑戰
1 探討此課題的重要性與挑戰
探討當代佛教僧團發展,是一個重要而且具挑戰的課題。此課題所以重要的主因,是近百年來佛教,在量和質方面的發展均有顯著的變化。從量方面來看,從十九世紀以來,在歐美人士對“東方智慧”的追求,加上殖民主義的推動,歐美人士研究和學習佛法,逐步將佛教帶入西方。二次大戰後,美國的亞洲移民也將傳統的佛教信仰帶入美洲。二十世紀末,在全球化的發展下,各傳統佛教組織的發展,更趨向全球化。在促進世界和平和社會關懷的發展上,不少佛教團體中以慈悲入世的精神,參與各種世界性的慈善或宗教服務活動。
從質方面探討,自十九世紀以來,西方學者以科學研究佛學也成爲現代佛教研究的方法和發言者之一。二十世紀的有識之士,深感過度強調理性和物質文明帶來的問題,漸漸趨向重新肯定心靈世界的價值;因此,對東方的傳統文明,尤其佛教的傳統和智慧,抱持開放的態度並進而整合和應用。此外,在佛教本身各傳統之間,也密切進行交流和對話。如南傳禅法在東亞各國普及發展,漢傳比丘尼對藏傳尼僧受具足戒的關懷等,再在都呈現當代佛教不論在量或質方面,都在轉變和發展。僧團組織,從地域性組織趨向國際化或全球化;佛教的研究和修持,允許學習者有更多的機緣,接觸和學習不同傳統的佛法義理和實踐法門。當代佛教僧團的發展,不僅在西方國家,正趨向所謂的“一乘法(One Dharma)”的面貌,在其它國家也正在進行不同佛教傳統,彼此之間互相學習和互動的景況。尤其透過網絡平臺,佛教的資源更允許當代學佛者,能在一個計算機前,接受各佛教傳統的訊息,和其它人進行交流。由此可說,當代佛教正朝向一個全新領域發展並進行具有革命性的改變。和過去兩千年來的傳統比較,當代佛教將會有相當不同于現在的景況發生。
2. 探討此問題的路徑
本文認爲,探討“當代佛教僧團”的範圍,不能僅限于某個傳統或國家,而需以佛教在全球各地的發展,作爲思考當代僧團的範圍。二、所謂佛教僧團,在意含上,應包含四衆弟子,如此,將能更全面探討佛教發展的實況和內涵。限于篇幅和時間,本文僅就僧侶部份探討當代僧團。在探討路徑上,此課題不能僅限于回歸到佛教文獻探討經典,強調佛教團體“應當”如何實踐佛陀教法的精神,而忽視當代正在發生的社會脈動;或僅借用現代組織管理的方法,探討“如何”運用在當代佛教僧團的發展,而失落佛教淨化心靈的根本精神。此二方向均有其參考價值,但探討有關僧團的營運之前,需要厘清僧團的目的和存在的意義。
緣此,本文認爲探討“當代佛教僧團的發展”之前,須先將佛教僧團視爲一個追尋和實踐釋尊教法的有機生命共同體,不只是一群共住或共事的僧侶。一個活的僧團,是一群僧侶藉由共同分享生活的資源、分工責任,持續地踐行釋尊所教導的心靈修煉。簡言之,當代僧團是一個在現代時空中,能在生活中實踐釋尊解脫煩惱、證悟涅槃的修行道。即叁增上學(Tisso Sikkhā)即是:增上戒學(adhisīla sikkhā)、增上心學(adhicitta sikkhā), 增上慧學(adhipaññā sikkhā),以此叁學引導行者趨向體證身清淨、心清淨和見清淨。
順延上述觀點,本文擬從叁個層面的問題切入,以期全面地響應當代僧團發展的方向與價值。此叁問題是:一、何謂當代僧團?二、爲何當代僧團具有發展的必要及其潛力爲何?叁、如何發展當代僧團及響應其所面臨的挑戰?依此首先,從當代佛教的本質和正在進行的現象切入,繼而分析辯證現象背後的意義和潛藏的動力,最後則探討實踐僧團存在意義的具體操作途徑。
3. 何謂僧團?從僧團的核心價值談起
所謂僧團,是依止佛陀爲師,學習佛陀教法的佛教出家人組織。僧團的基本組成條件,是成員放棄世俗地位和身份,專心投入佛法的修學爲目的。僧團的種種規則,是爲成就達到證悟涅槃所設立。 僧團成員除具有最基本的僧侶資格之外,更重要是僧團的核心價值,是以修學佛法爲核心。如果佛教僧團,忽略或偏離佛法的修學,而僅著眼于其它事務,則雖名爲佛教僧團,實質可能蕩然不存。
3.1 僧團的核心目的:修學佛法
然而,何謂“修學佛法”?印順法師在“論佛學的修學”中指出,“……修學佛法,不外乎“增上戒學,增上心學,增上慧學”——叁學。” 在《清淨道論》中,則更以戒、定、慧叁學,總攝修學佛法的道次第。目的在于透過此叁學,能因受持戒法而身清淨;因修禅定成就,能伏五蓋得心清淨;再依定成就,轉修毗婆舍那觀得見清淨,最終能證悟聖果。由此可見,增上叁學共同被南、北傳佛教尊爲佛法的修道次第核心教法。
因此,所謂“當代的僧團”的意含,是僧團成員以“修學佛法”爲主要工作任務。僧團成長的指標,是以僧團成員修習戒、定、慧增上叁學爲專業內涵,以淨化自心爲組織的共同目標。如果僧團的成長指標,僅僅從僧團硬件設施的數量,或對外服務的工作量,或信衆人員的多寡等,作爲發展的評估指針,則僧團組織發展的價值可說是,失去方向和焦點。然而,這並不表示僧團會是一種封閉、靜態,或僅僅專注在僧侶成員的自我內觀的狀態。相反地,以增上叁學爲基礎的僧團,成員的內在世界因爲有自我觀照的基礎,原則上更能有彈性地,面對個人所需要克服和超越的種種挑戰。換言之,僧團成員原則上有更多機會面對自己,也有機會依戒定慧叁學的訓練,調伏自己的煩惱。如此的佛教宗教師,具備淨化心靈的知能,基本上能響應,當代社會對心靈成長的需求。
3.2 戒、定、慧增上叁學是僧團發展的指標
戒、定、慧增上叁學,也是七佛通誡偈— —“諸惡莫作,衆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的內容。 戒增上學是闡明諸惡莫作;定增上學是指衆善奉行;增上慧學則是自淨其意。印順法師進一步指出:叁學彼此之間,互相增益,不宜偏廢某一學。雖然佛典中對初出家的學習次,有主張“五夏以前,專精戒律”,但並不表示“偏重戒學”,忽略其它。印順法師並舉經文證明,“精勤禅思”;“初夜後夜,精勤佛道”— —修習定慧,就是在戒學的基礎下,叁學之間互相支持。理想的學佛方式,是“解行相應”,“叁學相資”。
叁學之間互相資助的關系,在《清淨道論》的序論中有進一步說明:“住戒有慧人,修習心與慧,有勤智比丘,彼當解此結”。這有勤智的比丘,既持戒而又修止(心)和修觀(慧)的意思。作者覺音論師(Buddhaghosa),認爲這一頌是世尊,以戒定慧叁門顯示清淨解脫之道。
這高遠的目標是僧團爲何存在的根本理由,也是探討當代僧團在新的時空背景中,僧團成員可從個人出發,僧侶之間彼此鼓勵,以修學增上叁學,爲僧團組織的方針。從“六和敬”的理和,我們可以得到一些啓示。僧是和合的意義,而和合具有二義,即理和與事和。理和是同證擇滅,就是佛弟子共同以斷滅煩惱、修證涅槃爲共同目標。
並且,僧團的成員爲成就理和,需要在具體事相上成就,即是事和。事和共有六項:一、身和同住,是身體的和平共處;二、口和無诤,是彼此言語不起爭論;叁、意和同悅,是心意上能能以喜悅的心共住共學;四、戒和同修,是共同遵守戒律;五、見和同解,是見解上能有共同觀點或彼此能接受;六、利和同均,是指利益上的公平分享。
4. 爲何僧團需要存在和發展
佛教如此悠久和廣博的發展,是從一個人覺悟宇宙人生的真相開始。這個人是北印度釋迦(Siddhārtha)族的貴族,名爲喬達摩(Gautama)的一位男子,在公元前五世紀中葉,在跟隨當時印度的修行者後,由于深感不能一味修習苦行,後來放棄苦行,而以個人的力量,證悟宇宙人生的真正實相。他個人內在醒覺的成果,後來也成爲他的頭銜:“已經覺悟的人”,梵文是Buddha。Buddha是覺醒(Budh)動詞的過去分詞,是一種內在心靈轉化的境界。這覺醒的方法和曆程,並可以被其它人學習、運用,進而能因此達到和相同的目的。
從宗教學的角度分析,釋尊可謂是一位人類宗教信仰的改革家。他所成就的圓滿覺悟境界,是後學者可以達成;並非釋尊專屬,而是每個人都有成佛的潛能。釋尊如此成佛平等主長,使釋尊和其它的人之間所建立的關系,相當不同于其它的宗教:追隨者可以和教主具有達到相同成果的可能。基此,追隨釋尊的後學者,雖然根器有千差萬別,但基本上都承認此共同的價值,即透過效法釋尊所過的生活方式,以能達到釋尊所證悟的境界。
從釋尊製定波羅提木叉(Prātimokṣa Sūtra)的“十事利益”中,更能說明僧團存在的理由。可分爲四種層面的價值:(一)爲令僧衆之間能和合,即一者攝僧故。二者極攝僧故。叁者令僧安樂故。(二)爲使社會大衆能尊重,即四者折伏無羞人故。五者有慚愧者得安樂住故。六者不信者令信故。七者已信者增益信故。(叁)令有情能解脫,即八者于現法中得漏盡故。九者未生諸漏令不生故。(四)最終目的,即第十正法久住;也是爲諸天世人開甘露施門故。從此衍生的思考是,每個戒法都是僧侶的學處(sikkhāpadāni),都具有此四種理由。這十種利益,彰顯佛教教團存在的功能和目的,對探討當代佛教僧團爲何存在,仍然具有啓示。
5. 如何發展當代僧團及響應其所面臨的挑戰
僧團,根據釋尊的教法,物質需求需依賴信施;精神需求,則以修學增上叁學爲正業。如此的設計,促使僧侶需要和所在的社會有良性互動,並以傳播釋尊的教法,教化世間、促進社會的淨化。教化是僧侶的任務,也是回饋信施護持的最好方式。信施提供物質的食物,僧侶則提供精神的食物。現代的僧侶、僧團,要如何提供釋尊的教法,給現代人呢?從人的煩惱本質來看,現代和過去兩千年的之間,心靈困境在本質上也許沒有不同,但在現象上則千差萬別。因爲,當代的社會背景,物質、心理、社會關系等條件,和過去的時代有很大的差異。
現代人經過現代化的形塑,所面臨的問題和困難現象,可能無法完全以佛教古典的知識完全解釋;但在發展心靈淨化的方法上,踐行增上叁學,是無法被完全取代的。因爲,調整、訓練人心,仍然可以將增上叁學的方法和內容,依照學習者背景、能力和根器,加以適當的調整。
爲更貼近現代人的生命處境,當代僧團中的教學者或學習者,須以開放宏觀的視野,柔軟彈性的慈心,對現代化所帶來的問題和限製,需具有一定程度的洞見和回應能力。緣此,對當代人類面臨的現代文明的社會、人際、心理和心靈的問題現象和解決之道,能某種程度的了解和回應的知能。
其次,處在快速變遷的社會中,當代僧團組織管理,也需要有改革的勇氣調整腳步,能和當代其它顯學對話,互相顯發。對于科學文明工具,更能以大乘菩薩積極學習“五明”的精神,運用現代科技信息工具,將佛法的內涵,有效提供和分享,以能利益社會人心的成長和轉化。
具體地說,當代僧團營運的發展方向,可從兩方面切入。一方面,掌握佛陀領導建立僧團的目的,即已戒定慧叁學,作爲當代僧團營運的指導原則。另一方面,則是將佛教核心的修行藍圖和具體操作方法,和佛教各傳統間,及當代人文科學,進行相互學習和對話,彼此截長補短。以全球是一個僧團的視野,互相支持和尊重。例如,從南傳上座佛教中,學習增上叁學的實踐方法和理論。而上座部僧團,也能參考大乘六度的精神內涵與方法。更重要的是,僧團在作決策考慮時,能平衡護法、護僧,又能實踐無我的精神,不偏頗于一方。然而,這需要對自己和自己;自己和他人;自己和組織的關系,常以無常、空無自性中的智慧,實際從事宏法利生的工作中,實際踐行出來。
更且,當代僧侶,能以“自他不二”的精神,從“以我爲中心”的慣性反應中,轉爲“以他爲中心”。此時,他者的成就,就等同自己的成就。不會因爲愛護僧團,反而因固執自己的觀點;或從保護僧團的行政考慮中,生起各種的防衛、隔離,無法和其它機構或個人,建立互助合作的關系。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僧團的成員具備自我反省和批判的能力;對于個人的煩惱,僧團的盲點,能彼此勸誡,輾轉相教,活出釋尊所教導的叁學,真正活出“住持正法”。
6. 結論:
在與時並進的當代僧團發展中,戒定慧叁增上學,作爲當代僧團發展的理念基礎和指針,是從理念層面探討。以此爲基礎,僧團需定時檢核僧團的生活、製度和組織運作,是否發揮共同建立的價值?如此,僧團組織的存在和運作,方能被內部成員和外部大衆,認識到當代僧團,是實踐、修學和落實佛陀教化世間、建僧以令正法久住的理想。
釋自鼐 香光尼衆佛學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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