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一
譯文
「一心」妙門,「唯識」正理,能變、所變,內外都能通達。舉一例便可收盡一切,如同衆星列宿布滿於天空,萬木衆生全歸於大地。由此,可以拔除疑念的深根而打開信心的大門,發揮智慧的妙用而洗滌妄情的塵垢。倘若思維遲緩,未能成就當下印可,則應憑藉問答,逐漸實現圓滿通達認識。真金尚需借助鍛鏈而成,美玉還得依靠琢磨而成。
《華嚴經私記》中說:「心正確思維奧法門的,有兩種人,他們能割斷十二因緣相互聯系的鏈條,獲得解脫。一種是溫故而不忘的人,另一種是谘受新法的人。」
原典
夫「一心」妙門,「唯識」正理,能變所變,內外皆通。舉例諸收無不盡,如衆星列宿匪離於空,萬木群萌鹹歸於地。則可以拔疑根而開信戶,朗智照而洗情塵。若機思遲回,未成勝解,須憑問答,漸人圓通。真金尚假鍛鏈而成,美玉猶仗琢磨而出。
《華嚴私記》雲:「正念思維其深法門者,有二種人,能枯十二因緣大樹。一者溫故不忘,二者谘受新法。」此之謂也。
譯文
問:心法不可思議,它與言辭地關,脫離自性。爲什麼還要廣泛展開問答,詳細剖析義理?
答:理體只是指一心,事相則包括萬物。倘若不於開始時窮究佛學旨趣,怎麼能得知覺悟的根源?如今之所以尚未達到覺悟,都是因爲枉自謬解,粗淺浮之,正確信仰佛法的力量淺薄。佛道之門綿密深邃,決非情識所能通達;真如實相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並非一期一生所能洞入。如若自己尚未達於如來境界,又怎能頓悟衆生之心呢?現在,我就是要爲那些依靠自力而仍未覺悟的人,作一些必要的開示,完全通過佛的教導,來印證凡夫這心。憑藉佛的言教來達到覺悟,其境界深遠無際;依據佛的言教來印證凡夫之心,凡夫之心通達而歸於真如。
此外,還有兩種意義需要申述。第一、若是不作言說,就不能爲他人作開示,說一切事物脫離語言文字、脫離自性。第二、言說就是無言說,言說與無言說,本質沒有什麼不同。再則,禅宗只論見性親證,不在文字語言,其目的是爲了破除妄情塵垢,幫助生起正確的佛教信仰。倘若隨順文字語言而生起錯誤認識,執持見解而顯現神通,那麼,本來真實之語便成了虛妄之語,這是因爲有了對語言文字的執著。若是因言教而觀照心性,目的只在求其玄意,那麼,虛妄之語也就成爲真實之語,這是因爲除卻了邪僞之執。
《大乘起信論》上說:「應該明白,一切事物從本以來既非物質也非精神,既非智慧也非心識,既非無也非有,畢竟都是不可言說的相狀。」所有的言說教導,都是如來所設善巧方便,借助於語言文字來化導衆生;最終使他們舍卻文字,達於真實。如果隨順言辭、執著意思,那樣的話,只會增長虛妄分別見解,不能生起達於佛、菩薩實理的智慧,不能得到涅槃。
又如果文字顯示持善不失、持惡不起,因文字而悟得真理,只依文字的意義而不依文字本身,得文字的玄義而不曲從文字,那樣的話,也就與真正的佛理不相違背,又何必一定要沈默不語呢?所以《大般若經》說:「若是順應文字所說,與真正的佛理不相違背,不再生起受煩惱支配的爭論,這叫做護持佛的正法。」
原典
問:心法不可思議,離言、自性。雲何廣興問答,橫剖義宗?
答:然理唯一心,事收萬法。若不初窮旨趣,何以得知覺原?今時不到之者,皆是謬解粗浮,正信力薄。玄關(注釋:出放玄旨的關門,也就是進入佛道之門。《文選》南朝齊王簡棲(山)〈頭陀寺碑〉:「於是玄關幽鍵,感而遂通。」白居易〈宿竹閣〉詩:「無勞別修道,即此是玄關。」)綿密,豈情識之能通;大旨希夷,非一期之所入。若乃未到如來之地,焉能頓悟衆生之心?今因自力未到之人,少爲開示,全憑佛語,以印凡心。憑佛語以契同,渺然無際;印凡心而不異,豁爾歸宗。
又有二義須說。一、若不言說、則不能爲他說,一切法離言、自性。即說無說,說與不說,性無二故。又此宗但論見性親證,非在文诠;爲破情塵,助生正信。若隨語生見,執解依通(注釋:神通力的一種。依憑藥力、咒術等而顯現的神通作用。),則實語是虛妄,生語見故。若因教照心,唯在得意,則虛妄是實語,除邪執故。
《起信論》雲:「當知一切諸法,從本已來非色非心,非智非識,非無非有,畢竟皆是不可說相。」所有言說示教之者,皆是如來善巧方便,假以言語引導衆生,令舍文字,入於真實。若隨言執義,增妄分別,不生實智,不得涅槃。
又若文字顯總持(注釋:梵語「陀羅尼」的意譯。意思是持善不失,持惡不生,無不漏忌。菩薩所修的念、定、慧具備這一功德。《維摩經·佛國品》:「心常安住,無礙解脫,念定總持,辯才不斷。」),因言而悟道,但依義而不依語,得意而不徇文,則與正理不違,何關語默。故《大般若經》雲:「若順文字,不違正理,常無爭論,名護正法。」
譯文
問:山河大地,一一都是宗旨;五性、叁乘,人人都是佛。何必要由《宗鏡錄》強自建立異端?
答:諸佛所施設的教法蹤迹,不是爲已知者而說的;祖師所提倡的直指人心,只是爲未明者而言。這裏所集錄的言論,主要用以開示初機之人,教他們頓悟圓宗,不迂回於小徑。倘若沒有「宗鏡」的廣照,怎能審察自性的幽深;不是因爲智慧的光芒,又怎能破除愚癡的暗昧?這好比面對古鏡,妍醜自分;若是遇到這一宗旨,則真僞便清楚照現。哪有日出而不照耀大地,燃燈而不明亮四方的道理?所以《華嚴記》中敘述了十種「法明」。「法」就是外境,「明」就是自心。因爲能以智慧照明真、俗二谛,所以名之爲「法明」。
由此而知,因教而明宗,並非沒有緣由;通過機緣而入佛道,最終功不虛棄;善巧方便之門,畢竟不可暫廢。同時,《宗鏡錄》中,才說一個字,便是在談論宗門,無前後可言;雖然所說內容有不同,但共本質沒有差別。這好比《大智度論》所說的:先分別各類事物,然後再說畢竟空的道理。只是言說有前後,佛法本身無前後;文章不能刹那寫就,「空」卻並非漸次而成。
原典
問:山河、大地,一一皆宗;五性(注釋:又名「五種性」。瑜伽行派和法相唯識宗認爲,衆生先天具有的本性有五種,由阿賴耶識中的種子決定,不可改變。它們是:菩薩定性、獨覺定性、聲聞定性、叁乘不定性、無性有情。前叁種統稱「叁乘」,一定會相應達到菩薩(或佛)、辟支佛、阿羅漢的果位;第四種具有叁乘本有種子,但究竟會達到什麼果位,還不一定;第五種則永遠沈淪生死苦海。)、叁乘,人人是佛。何須《宗鏡》,強立異端?
答:諸佛凡敷教迹,不爲已知者言;祖師直指人心,只爲未明者說。今之所錄,但示初機,令頓悟圓宗,不迂小徑。若不得「宗鏡」之廣照,何由鑒自性之幽深;匪因智慧之光,豈破愚癡之暗?如臨古鏡。妍醜自分;若遇斯宗,真僞可鑒。豈有日出而不照,燃燈而不明者乎!故《華嚴記》中述十種「法明」(注釋:衆生本具的清淨之心,能生起大慧光明,照明一切事物性相。《大日經疏》卷一:「法明者,以覺心本不生際,其心淨住,生大慧光明,善照無量法性。」這一法明乃是得入聖道的關鍵)即是心。以智慧明照二谛法,故雲「法明」。
是知因教明宗,非無所以;從緣入道,終不唐捐;方便之門,不可暫廢。又夫《宗鏡》中,纔說一字,便是談宗,更無前後;以說時有異,理且無差。如《智度論》雲,先分別諸法,後說畢竟空。然但說之前後,法乃同時;文不頓書,「空」非漸次。
譯文
問:只說是善巧方便,說說倒也無妨;但若就禅門正宗而言,有了言說,不就有傷宗旨嗎?
答:我這裏所立的圓宗,爲妄情作解之所不及,怎能等同於那種執持方便以教人,空有不以加以融通,將體用斷然分離、理事完全割裂的理論?他們說「常住」時,實際上說成了「常見」,說「無常」時,則又歸於斷滅;斥「邊」時則造成偏於斷、常二見中某一方面的邊執惡見,存「中」時則又執著於中理。
現在我這裏宜說的圓融之旨、無礙之宗,說到「常」便是指「無常」的常,說到「無常」則是指「常」的無常;言「空」則是指「不空」的空,言「有」則是指「幻有」的有;談「邊」則是指「即中」的邊,談「中」則是指「不但」的中;立「理」則是指「成事」的理,立「事」則是指「顯理」的事。因而,舒展或收卷都在於我的自由運用,隱約和顯明同時;言說並不乖違無言說,無言說也不乖違言說。
《寶藏論》指出:「常空而不有,常有而不空;兩者並非相互對待,句句都符合宗旨。」所以聖人隨有便說有,隨空便道空;空既不乖背於有,有也不乖背於空。兩種說法都無錯謬之處,兩種含義互爲融通,乃到說「我」也不乖於「無我」學說。爲什麼?由於它們不爲文字語言所支配。
對這段話的解釋如下:所謂「常空不有」,是說常空不因有而空;若是因有而空,那麼就成爲空與有的對待,並以對方爲自己的理體。因爲自己無力用、不自在,所以也就不能稱常了。所謂「常有不空」,也是說不因空而有。從而,一空則一切皆空,一有則一切皆有。因爲沒有任何相互對待,所以句句都符合宗旨。空和有的關系是這樣,所有事物之間的關系也是這樣,這可以說是宗旨無不通暢,佛道無不顯現。
原典
問:但雲方便,說則無妨;若約正宗,有言傷旨。
答:我此圓宗,情解不及,豈同執方便教人,空有不融通,體用兩分,理事成隔?說「常住」(注釋:指現象的無生滅、無變遷。有叁種常住;本性常,指法身佛本性常住無生無滅;不斷常,指報身佛常生起無間斷;相續常,指化身佛示寂後,再度化現,無有斷絕。)則成常見(注釋:固執人的身心,以爲過去、現在、未來叁世都常住世間斷。相當於有見、妄見。)說「無常」(注釋:指世間一切事物生滅流遷,刹那不住。有兩種無常;刹那無常,指事物有刹那刹那生住異滅變化;相續無常,指一期相續之上有生住異滅四相。)則歸斷滅;斥「邊」則成邊執,存「中」則著中理。
今此圓融之旨,無礙之宗,說「常」則「無常」之常,說「無常」則「常」之無常;言「空」則「不空」之空,言「有」則「幻有」之有;談「邊」則「即中」之邊,談「中」則「不但」(注釋:指「不但中」。在觀空、假之外,另有不二之中,名爲「但中」。這是別教的中觀。觀即空即假即中,收空、假而爲中,名爲「不但中」。這是圓教的中觀。)之中;立「理」則「成事」之理,立「事」則「顯理」之事。是以卷舒在我,隱顯同時;說不乖於說,無說不乖於說。
《寶藏論》雲:「常空不有,常有不空;兩不相待,句句皆宗。」是以聖人隨有說有,隨空道空;空不乖有,有不乖空。兩語無病,二義雙通,乃到說「我」亦不乖「無我」。何以故?不爲言語所轉也。
釋曰:「常空不有」者,常空則不因有而空;若因有而空,則成對待,以它爲體。自無力故,不自在故,不得稱常。「常有不空」者,亦不因空而有。則一空一切空,一有一切有。以絕待故,乃得句句皆宗也。空有既爾,法法皆然,可謂宗無不通,道無不現。
《宗鏡錄 卷六十一》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