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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自度論

  先自度論

  

  今之言宏法利生者衆矣,而猶時聞末法季世之歎悼者,豈盡衆生頑劣之過哉,宏法利生者無以應群機也,無以應群機,則其腳跟猶未穩者,腳跟未穩者,舉心動念盡屬見思,見思則虛妄分別,虛妄分別猶夢心,夢心迷惑,不免于自媒自衒,自媒自衒者,士女之醜行,生死流轉之苦囚也,何足以任重致遠乎。顧其迷惑,奮張無己,語以自度爲先,反以小乘相消,顛倒若此,能不興悲,故有先自度論之作。論分五段,第一段征引西土大乘經論先自度,第二段征引此土古德章疏證先自度,第叁段釋難,第四段略解自度之因業,第五段結成。

  第一段

  征引西土大乘經論證先自度者,《大般若經》卷二百九十六雲:

  諸法常無變易,法性法界,法定法住,一切如來等覺現觀,既自等覺自現觀已,爲諸有情宣說開示分別顯令同悟入,離諸妄想分別顛倒。又《維摩诘經?間疾品》雲:

  如佛所說,若自有縛能解彼縛,無有是處。若自無縛能解彼縛,斯有是處。

  又龍樹菩薩《十住毗婆沙論》卷一雲:

  問,何故不言我當度衆生,而言自得度已當度衆生。答曰,自未得度不能度彼。如人自沒淤泥,何能拯救余人。又如爲水所漂,不能濟溺,是故說我度己當度彼。如說,若人自度畏,能度歸依者,自未度疑悔,何能度所歸。若人自不善,不能令人善,若不自寂滅,安能令人寂。是故先自善寂而後化人,又如法句偈說,若能自安身,在于善處者,然後安余人,自同于所利,凡物皆先自利,後能利人。何以故,如說,若自成己利,乃能利于彼,自舍欲利他,失利後憂悔。是故說自度已當度衆生。

  又卷七雲:先自修行法,然後教余人,乃可作是言,汝隨我所行。又說:先自成己利,然後乃利人,舍己利利人,後則生憂悔。舍自利利人,自謂爲智慧,此于世間中,最爲第一癡。聖誡昭彰,無煩更解,舉隅已足,不盡其余。

  第二段

  征引此土古德章疏證先自度者,南缶思大師立誓原文雲:

  若不自證,何能度人。先學己證,然後得行。

  又智者大師《摩诃止觀》七雲:

  若懷寶藏壁,蘊解匿名,密勤精進,必得人品。或進深品,志念堅固,無能移易,彌爲勝術。但錐不處囊,雖覆易露,或見講者不稱理,或見行道者不當轍,慈悲示語,即被圍繞,凡令講說,或勸爲衆生,內癢外動,即說一兩句法,或示一兩節禅,初對一人,馳傳漸廣,則不得止。初謂有益,益他蓋微,廢損自行。非唯品秩不進,障道還興。象子力微,身沒刀箭,掬湯投冰,翻添冰聚。毗婆沙雲:破敗菩薩也。昔邺洛禅師,名播河海,往則四方雲仰,去則千百成群,隱隱轟轟,亦有何利益,臨終皆悔。武津歎曰,一生望入銅輪,領衆太早,所求不克,著原文雲:擇,擇,擇,擇,高勝垂軌,可以銳焉。修行至此,審自斟酌,智力強盛,須廣利益,如大象押群。若其不然,且當安忍,深修叁昧,行成力著,爲化不晚。

  又智覺大師《宗鏡錄》卷一雲:

  設有堅執已解,不信佛言,起自障心,絕他學路,今有十問,以定紀綱。還得了了見性,如畫觀色,似文殊否?還逢緣對境,見色聞聲,舉足下足,開眼合眼,悉得明宗與道相應否?還覽一代時教,及從上祖師言句,深聞不怖,皆得谛了無疑否?還因差別問難,種種征诘,能具四辯盡決他疑否?還于一切時一切處,智照無滯,念念圓通,不見一法能爲障礙,未曾一刹那中暫令間斷否?還于一切逆順好惡境界現前之時,不爲間隔,盡識得破否?還于百法明門心境之內,一一得見微細體性根原起處,不爲生死根塵之所惑亂否?還問四威儀中行住坐臥,欽承祗對,著衣吃飯,執作施爲之時,一一辯得真實否?還聞說有佛無佛,有衆生無衆生,或贊或毀,或是或非,得一心不動否?還聞差別之智,皆能明達,性相俱通,理事無滯,無有一法不鑒其原,乃至千聖出世,得不疑否?若實未得如是,切不可起過頭欺诳之心,生自許知足之意,直須廣披至教,博問先知,徹祖佛自性之原,到絕學無疑之地,此時方歇學,灰息遊心,或自辦則禅觀相應,或爲他則方便開示。

  又《雲棲大師遺稿》卷叁雲:

  今見孤隱獨行之輩,即指而曰此聲聞人也,見營事聚衆之流,即指而曰此菩薩人也。噫涉俗者遽稱菩薩,而避喧者便作聲聞,抑何待聖賢之淺也。由生大我慢,起大邪解,自以爲是而鄙薄一切。遇持戒者則非其執相,遇精進者則笑爲勞形,遇實行者則謗其愚癡,遇節儉者則譏其樸鄙,遇禅寂者則毀其枯槁,遇慎讷者則诮其無知。遂致心日狂而弗收,言彌誕而莫檢,身放逸于規矩准繩之外而無所忌憚。人或诘之,則曰吾學大乘者也,解圓者不屑乎偏門,悟大者無拘于小節。嗟夫,竊一時之虛名,而甘萬劫之實禍,可勝歎哉?

  先賢垂訓,悉本聖言反複叮咛,應知緩急矣。余不備引。

  第叁段

  釋難者,難曰:《普賢行願品》卷四十雲:

  諸佛如來以大悲心而爲體故,因于衆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覺,是故菩提屬于衆生。若無衆生,一切菩薩終不能成無上正覺。

  誦讀經文,應先他度,則先自度之說,雖有大乘經論明文可憑,蓋所謂不了義教也。釋曰:斥非了義,豈足服人,據此文以難自先,徒見其爲知文不識義耳。此不可以口舌爭,爰更證引先賢之釋。清涼大師《別行疏》雲:“此即標示同體大悲,以了衆生皆無性故,大悲相績救護一切。”宗密大師《別行疏鈔》卷五雲:“大悲欲化衆生須學化生之智,智既圓矣自名成佛。而菩提心必具大悲大願大智等也,故言以大悲爲體。又大悲于諸善業而爲導首,又能作方便成辦一切助菩提 法,又能悟無師自然智故,又能除一切自心熱惱隨順有情爲饒益故。”據此二釋,可知釋文非示他先,而實誡先自也。假大悲以圓其化生之智,而後大悲相績救護衆生也。倘猶以清涼、宗密二大師之言爲摸象者,則應更引龍樹菩薩之言。《大智度論》卷十九雲:“菩薩應以教化衆生爲事,雲何深山自靜,棄舍衆生,違于慈悲利他之行?答曰:身雖遠離,心不遠離,猶如病人服藥將身,身康已後,方可複業。”昭昭聖誡,願息猜疑。《大乘莊嚴經》論二利品利他爲勝之說及其余,准此應知。

  第四段

  略解自度之因業者,衆生多執,誕慢□高,蠡測管窺,目空今古,是故莫不自以爲鹜子複生,淨名再世也。淺陋鄙俚者從而附和之,撞騙招搖,居然煊赫,于是釋迦不足師,有佛教改革之說矣,古德不足法,有新僧伽之組織矣。自他俱溺,長夜漫漫,斯實所謂最可憐憫者也,吾又何能已于言。

  言應分二,一、對自,二、對他。對自者,對于自所信解,自所遵循之揀察也。信解即知,遵循即行,則所謂揀察者,揀察自所知行之是否一貫而已,應舉事實明之。如經論說世間空寂,我告人之以佛法相問者亦曰世間空寂,然知空寂者必無憂慮恐懼顛倒夢想,而我于人之以惡聲相向者不能無瞋忿乃至挺身相鬥,于飲食衣裳之粗敝缺失者不能無所慕,乃至早夜孳孳,營求不巳,求而弗得終日遑遑,若或從之自诩有福,于達官貴胄之枉顧辱臨者不能無戰兢,乃至趨顔伺色,伊阿逢迎,冀獲寵賜而傲庸愚。凡此種種,不能盡書,有其一者,千百隨之,皆所謂流俗之恒情,生死之根本也,則非真知空寂矣。告人所雲:蟲文鳥語,與佛法毫不相幹,知不相幹而爲利養所驅,生活所迫,無慚無愧腼然師範者,非夫也,所不忍言。其有向上之機未昧,惕然不敢自欺者,知不相幹,深自督責,以求遵循之合于信解。二者既合,不敢自是,更複曆參當代知識,繩以古德規模,擴而充之,止于至善,始得雲參學事畢。放身舍命,海涵春育,乃可以言爲人矣。其或以爲迂闊難行,中下難辦者,則不知學佛本大丈夫事,不至此,無以免于生死流轉也,雖然一念精進,頓超百劫,難與易,皆自心所爲,趙州谂禅師所雲:“七日不悟,斫取老僧頭去,”豈亦強人所難耶,嗟夫今世,稱大師法師爲高僧名僧者如麻似粟,而實未聞出要之言,更何論行解相應,豈誠所謂末法之世耶。昔陳仲醇雲:“僧要真,不要高,”(見《岩棲幽事》)或亦有感而發,則數百年前已如此矣,吾又何能獨怪今之人。

  然則何以辯高與真耶?司空表聖詩雲:“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見《全唐詩話》)蘊義堪尋,准上可悉。

  他者,師弟朋友也。對他者,對于師弟朋友之所信解遵循者之揀察也。易言之,擇朋友須慎,擇弟子須慎,擇師長更須慎也。嘉祥大師《法華統略》二雲:“憑師之人,須精鑒師之得失,不可便信,亦令師識知弟子真僞而曉示之。”古人用心,踏實如此,則今之逐名位而憑師,圖生存而慕道,擇勢利而傳法,因利害而相交者,適足自陷而已。揀察之法,亦如對自。先勘其行解是否相應,若相應者,再與古今聖賢相較,定其品位,長者盡之,短者置之而道東矣。若其行解不相應者,非惟不應舉與古今聖賢相較,更宜決然舍去,不可顧惜情面,滯留贻戚。不觀夫所謂新僧伽者,莫不以招搖撞騙爲能,荒謬絕倫爲得乎。此無他,師弟朋友之間之熏習使然也。釋迦示現苦行六年,又複示現樹下成佛,亦無非示人以學道須有抉擇,不可盲從而已。不肯盲從,斯知向上,知向上,無事不辦矣。

  第五段

  結成者,人命須臾,百年彈指,此生不辦,來日多艱,遊阆苑而空回,泛銀河而徒返,雖至愚者亦知其不可矣。而況玩忽聖言,自戕德本,盲目相導,斷他慧命者乎,拙作不文,義或無迕,嗟哉明達,幸攻錯之。

  (原載《佛教公論》1934年第1期署名缁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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