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大潮猛烈沖擊著社會各個角落的同時,也同樣沖擊著佛教。物質文明的飛速發展,光怪陸離的缤紛世界,時刻誘惑著佛門僧衆。其中很大一部分道心不堅者,修行意志日益削弱。尤其是今天的各大名刹,佛教傳統的儉樸、潔淨漸被現代化的多彩多姿所取代。佛教一方面目睹世人欲壑難填,拚命向地球索取而爲之擔憂,另一方面卻不曾想到自身正不知不覺地被同化。”
“全國各地大興土木,大小寺院紛然雜起。今日此處開光典禮,明日彼處落成喜慶,豪華素宴何異于燈紅酒綠!曆史真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此佛門“盛況”比之于齊梁若何?佛寺發展了旅遊經濟的同時,僧徒隊伍日益龐雜。其間,或爲混水摸魚混入佛門者有之,下崗後暫借佛門爲“再就業”者有之,僧人素質日趨低下,信仰淡化,道風頹靡,清淨莊嚴山門任其男女出入,長此以往,何談續佛慧命、住持佛法!”
“今日佛教律製之松弛,管理之混亂,以致十方叢林多被撈足資本、唯我獨尊者占爲“子孫叢林”的私天下,任其廣招“嫡系”弟子,拉幫結夥,排除異己。縱有立志獻身佛教事業之士,奈何登山門而卻步,望禅院而興歎。今日佛門之弊,何人爲之整頓?”
“當今高僧大德寥若晨星,新老兩代之間,呈青黃不接之象。”培養接班人的佛學院“隱患重重。其學製混亂,師資不足,管理不嚴,學僧懶學,學院又缺乏堅強統一的領導和如法的管理,又無明確的教學綱目。深受當今社會副作用影響的青年學僧,大多只求卷面考試的過關,學院對他們的教育甚缺道心與修持的監督和引導。”
凡此種種,使茗山法師又想起了太虛,同時這也是他與許多有識之士一樣,懷有深切的憂患意識的體現。他提出:“這種憂患意識,正是中國佛教的希望所在。但關鍵是如何認真對待,將這些問題歸納整理……找出問題根源所在,使中國佛教繼續沿著適應新的曆史潮流的正確方向發展。”他還提出了解決這些問題的初步思路,但從根本上看,這些問題的解決還有待于後人的努力。
他在《江蘇佛教工作叁十五年來的回顧與前瞻》、《變革·厄難·複興:中國佛教叁十年》等文中也更具體地總結了曆史經驗,充分肯定了已有成績,更欣喜地看到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中華文化的偉大複興,“中國佛教(也)正在複興。”
四、以彌陀淨土爲主的修行觀
據茗山法師本人答《覺群》季刊的訪談:“我對修持的看法和想法大約有叁個層次:1、
起初認爲做早晚功課、念佛、拜佛、靜坐、參禅、持誦經咒、持戒、修密等就是修持。2、而後知道修持要修十法行:書寫、供養、轉施、閱讀、諷誦、受持、演說、聽聞、思維、修習。3、最後覺得真實的、深刻的、究竟的修持,確實在“斷惑”上。即逐步結合根隨煩腦,逐步減輕,乃至徹底斷除貪欲、嗔恚、愚癡、驕慢、疑惑五種根本煩惱及20隨煩腦,還要逐步斷除身見、邊見、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五種見惑,以及生生世世積累下來的頑固習氣種子。這是長期的艱苦的思想鬥爭,聖智與凡情的鬥爭。總之,覺得修持的經驗一要長期忏悔,長期熏修!二要精進不放逸,堅持無間斷。”這裏反映了他的修行觀從重“定學”向重“慧學”的轉變,急于證果者可能會覺得太難,其實真實的修行只能是這樣,“定”只是開“慧”的手段,而不是修持的目標。但這裏講的“斷惑”既是過程,又是目標。那麼,茗山法師畢生修行中最得益的方法和途徑,他藉以“斷惑”的主要法門是什麼呢?
從《茗山日記》、《自傳》、《文集》、《書信集》等看,還是修彌陀淨土。然而,彌土淨土即西方淨土,這是否與人間佛教追求的目標——人間淨土存在沖突?即在他方淨土中,太虛及其他人間佛教提倡者也多頌揚彌勒淨土、東方(藥師)淨土最爲殊勝。爲此,印順法師所著《淨土新論》還曾引起彌土淨土的修行者激烈的反彈。這些又怎麼解釋呢?
其實,茗山法師對彌陀淨土的闡釋與修行,還是沿著太虛提出的人間佛教思路,並對此作了進一步深化,與佛教義理的現代闡釋保持著同一方向。太虛盡管也曾反對把佛教簡化爲念佛,但對彌陀淨土,也作了符合佛經本義的理性化解釋,他說:““南無阿彌陀佛”是天竺國裏的說話,變成我們中國話:“南無”,就是恭敬、皈依、信仰、服從。“阿彌陀”,就是沒有邊際的智光,與沒有限量的福壽。“佛”,就是聖人……覺悟了的人、智慧才能最偉大的人等。” ……“這阿彌陀佛,不是在我們這個世界裏頭的。我們這個世界,喚做“忍苦的世界”。”兩千多年前,釋迦牟尼佛在人間即這個世界,爲我們說了阿彌陀佛在未成佛,西方未成極樂世界之前的狀況,那時他本是個皇帝,從佛出家修行,發了大菩薩心,才把所在世界變成了極樂世界。換句話說,西方淨土也由染土轉化而來,人間這一染土同樣可轉淨。茗山法師的進一步解釋是這樣的,趙樸初設問:“無量光是空間無邊際,無量壽是時間無窮盡,你以爲何如?”茗山法師回答:“依茗淺見,另外還有一層意思:無量光表佛的智慧,無量壽表佛的理性;以智照理,以理發智,理智結合,智理不二,是曰阿彌陀佛。”這一解釋被現代知識階層認可應不難。他還認爲:“念佛法門極簡易,極穩當。”其理有四,一是“諸佛護念”,即依他力,信仰堅定。二是“可免隔胎轉生之迷”,這較易被現代人接受。叁是“往生後可不退,可開悟。”四是“不被魔繞”。叁、四兩點,實際上都與依自力得解脫的初禅比較而言。他提出,“要進一步理解無量光(智)、無量壽(理)的含義來由,進一步理解實相無相(避免停留在執彌陀之“相”的表面)和無不相(原夾注:真空妙有,寂照不二之理。筆者以爲,如果完全無相,不易使世俗升起信仰,故無“相”無“不相”實不二),進一步理解信願行的含義與理、事關系。”這樣的表诠既有宋代永明延壽以來的傳統依據,又有充分的現代意蘊;但茗山法師所重的是內在的道理與自身修爲,而世俗中無論是自以爲信者還是反對者,都只見外在形相。
1994年5月8日 茗山法師在臺灣彌勒內院講《彌勒上生經》
茗山法師也講《彌勒叁經》,闡揚彌勒淨土,但還認爲:“以如來說法,觀機施教,平心而論,十方淨土各有優勢,都隨衆生緣分和意願求生,不可厚此而薄彼。”茗山法師不但繼承與闡發人間佛教,亦以修行彌陀淨土爲主,弘揚彌陀淨土爲志,在中國佛教最困難的時候,阿彌陀佛信仰給了他以信心與支撐。
同時,他認爲:“一方面,政府要尊重和保護宗教信仰自由;另一方面,佛、道教等(宗教)應努力清除混入寺廟的封建迷信事物——如求簽、打卦、畫符、咒水、香灰治病、沙盤招魂、巫婆神漢、解夢、算命、測字、預言、看風水、燒錢化紙、以及妖言惑衆、說大妄語、破壞社會安定等非法行爲。這些都不是屬宗教信仰範疇的迷信活動,應予製止!”他通過詳細舉例,非常明確地把巫術與佛教作爲高級宗教之間的界限作了區分,對佛教成功實現現代轉型的意義極大。從人間佛教理論的發展看,太虛首先恢複了佛陀作爲人類精神導師的形象,印順又通過對原始佛教、聲聞佛教(小乘)向大乘佛教演化的考證,從佛教徒對佛陀的永恒懷念出發,解釋了佛陀形象被大衆神化的原因。這是佛陀觀的劃時代的新诠釋。同時,受清代考據學疑經(儒家經典)風氣的影響,自龔自珍以來,中國學者與佛教徒就中土僞經的考證日益深入,日本學者與佛教徒更把西方文獻學、比較語言學的精密方法引進東亞,使佛經诠釋也趨向理性化。這表明盡管文化背景根本不同,佛教與基督教的也屬完全不同的宗教類型,但在現代思潮的激蕩下,太虛、印順等所作,與西方人文主義者、新教改革的領袖人物對《聖經》的新诠釋,西方現代神學對傳統上帝觀的改造在理性化方面,簡直異曲同工。不錯,這是對所謂不可變的傳統的解構與顛覆,也的確會引起傳統信仰的動搖。但沒有這些,就沒有人間佛教理論的創立與發展,就沒有佛教現代信仰的重建。
盡管,佛教在中國曆史上沒有成爲統治思想,但他也沒有壓製過科學與其他文化,反而極大推動了儒、道思想的豐富發展。而20世紀前期不分青紅皂白,從思想史看也是相當淺薄的反宗教反迷信運動,卻對中國現代佛教的發展造成了極大傷害。相反,這類運動不僅沒能掃除迷信,卻促成了迷信,即巫術信仰的泛濫,例如即使反迷信高壓最厲害的“文革”時期,打“雞血針”之類的東西照樣一時盛行。茗山法師的反對迷信,正是基于淨土信仰的正信,正知、正見和正行而言的。只有自覺抵製或啓發信衆自覺抵製神怪巫術,樹立佛教的正信觀念,才是有效破除迷信的有利武器。
五、身體力行,弘揚人間佛教
茗山法師對人間佛教的提倡並非“徒托空言”,他更一貫身體力行,僅此就感動了無數的信衆,和社會各界人士。
1981年4月27日 爲香港寶林寺佛像開光
首先,他積極倡導中國佛教界與國際佛教界以及臺灣、香港、澳門佛教界的友好交往。1979年,他第一次參與了中國佛教協會的工作,陪同趙樸初會長接待了“港澳佛教代表團”。同年,他在自己一手恢複起來並正式對外開放的鎮江焦山定慧寺接待了香港聖一法師、美國壽冶法師。從此,接待海外佛教同道成爲他的日常工作。1981年,他首次應邀赴香港講經,爲大陸佛教重樹了良好形象,“也解釋了一些懷疑和誤會。”其後又多次赴臺灣、香港講經傳戒,贏得了海外衆多信徒的歡迎和贊許。爲香港佛教徒擁護回歸祖國,臺灣佛教徒心系和平統一,都産生了一定影響。1982年,他首次赴泰國訪問。迄2000年,先後還對斯裏蘭卡、韓國、日本、印尼、新加坡等國作了多次友好訪問交流。不僅加深了彼此的了解,也與海外佛子結下了深厚法緣。趙樸初會長將“叁個優良傳統”,(進行國際友好交流乃其一)納入了其“人間佛教”思想體系。茗山法師所作就是對這一理念的實踐。
第二,關懷社會,弘法利生。人間佛教思想的重要特征就是不逃避社會,脫離社會,而是關懷社會,這也是佛教的弘法利生傳統在現代的光大。“多作社會福利”,不但是茗山法師的臨終囑咐,也是他的座右銘。80年代以來,他不顧身體多病,不辭辛勞,先後應邀前往崇明廣福寺、貴陽弘福寺、連雲港海甯寺、無錫開元寺、天長護國寺、蘇州寒山寺與西園寺、揚州高旻寺、上海寶山寺、奉化雪窦寺、甯波居士林、深圳弘法寺、普陀山、九華山等處講經說法。在他的支持下,無錫祥符寺、射陽息心寺、鹽城永甯寺、建湖羅漢院、山東五蓮山光明寺等寺院得以重建恢複,並先後住持寶華山隆昌寺、南京棲霞山寺、焦山定慧寺、無錫祥符寺等10余名寺。他本人與這些寺院爲救助災民,支援、興辦社會福利事業的捐款捐物數以千萬計,並且有求必應,書寫墨寶、序跋,題寫楹聯、匾額結緣,在許多親聆他教誨的人們看來,茗山法師就是活脫脫的菩薩。
福建莆田廣化寺傳授二部僧戒任得戒大和尚,被譽爲全國傳戒示範
第叁,致力于現代佛教教育,培養、扶持接法人。發展現代佛教教育一向是實踐人間佛教理念的最有成效的一個方面。早在1982年,茗山法師就受樸老的委派,創設了棲霞山寺僧伽培訓班,後改爲中國佛教院棲霞山分院,該院的畢業生已散布在全國各地,擔任寺院管理等處要職。當然,這裏的“現代”並非與傳統對立,而恰恰包含著吸收叢林教育與傳戒傳法製度的合理性。1957年,茗山法師就至全國最著名的戒壇——寶華山隆昌寺傳授叁壇大戒。時隔35年,即1992年,他才又至該寺傳戒,當年爲戒子傳戒的10大法師中的9位已西逝,唯余茗老,他不禁感慨萬端……其後,他先後于臺灣高雄妙通寺、浙江平陽東林寺、安徽鳳陽龍興寺、廣州光孝寺及無著庵、常州天甯寺、甘肅甘谷永明寺、潮州開元寺、福建彰州南山寺傳戒,特別是主持福建莆田廣化寺傳授二部僧戒,被譽爲全國傳戒示範。茗老不但重視如法授戒的儀式,更注重諄諄告誡戒子,俾使戒律深入受戒者心中。自1998年後,他心知將不久于人世,更著意將自己所承禅宗臨濟、曹洞法卷傳法于覺醒、普仁、隆相、果光、自期、自雄、理因、理慧、根宗、弘徹、戒忍、禮相、傳義、心廣、怡藏、惟敏、無相以及日本大島龍玄等。這些法師都已成爲當今佛門棟梁。
今年是茗山法師圓寂5周年紀念日,筆者草擬此文,以示懷念。最後讓我們牢記他老人家生前的一段話作爲本文的結尾:
“作爲人間佛教的源頭——中國大陸的佛教,肩負著曆史賦予的崇高使命……要徹底解決中國佛教現今存在的種種問題,並且引導佛教順應曆史潮流向著更加光明的未來努力前進,唯有走人間佛教的道路,才能推動*輪緊跟曆史巨輪而常轉。”
( 文/《佛教文化》鄧子美)
《茗山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鄧子美)》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