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之合法組織,交涉殊感不易!”6月,蔣介石邀太虛一同遊覽湯山。太虛借機向其闡述自己的佛教革命主張,並提出:“最好能組織一能統一僧俗兩界之佛學團體,俾收民富國強,政修俗美之效。”蔣介石對此表示贊同,並作函介紹太虛往晤蔡元培、薛笃弼、李烈鈞、張靜江等人,“洽商進行”。7月,太虛就在南京毗廬寺成立中國佛學會籌備處,至此,國民政府下,中國佛教始有正式組織雛形,而這一切,“即得蔣總司令介紹訪晤之成果”。
1928年,太虛赴歐美弘法,回國後,蔣介石就約請他到南京講《佛陀學綱》,並經常召見,多次長談。蔣介石甚至在給譚延闿的信中誇獎太虛說:“沙門太虛,著作等身,苦學潛修,垂叁十年,此番歐美弘法,爲國宣勞,玄奘以還,斯爲第一”。太虛在甯其間,周旋于國民黨要員李烈鈞、張靜江、戴季陶等人之間,極爲活躍,人們由此稱他爲“政治和尚”。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有位記者就此問他,太虛引用孫中山的話指出,所謂政,就是衆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衆人的事,就叫政治。佛家爲了普度衆生,就是要管衆人的事嘛。何況僧伽也是衆人之事中的衆人。有人說我是政治和尚,從這個觀點來說,這種稱呼並沒有什麼不對。我們認爲,佛教最終爲了追求人的解脫,但如果只追求自身早日超脫,奔赴極樂世界,那只是自了漢,絕非佛陀創立佛法的本意,佛教作爲覺悟宇宙人生最高智慧的宗教,其終極目標是解脫衆生,所謂“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衆生度盡,方成正覺。”若爲衆生離苦而積極人世,那麼積極參與政治也未嘗不可。修習佛法的根本是爲了追求出世(覺悟),但這種覺悟不是在避世中實現的,而應在人世中實現,是即世而超越,非離世而超越,所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就是追求出世與人世的有機結合,特別是把握好其間的分際。
1929年,部分佛教界人士深感當局頒布的《監督寺廟條例》苛刻,在上海開會,決定成立佛教會,並擬定章程,送國民黨內政部備案,然而由于當時政府對民間組織一直采取高壓政策,因此一直未獲有關部門認可。爲此,太虛又派人持其親筆信連同“中國佛教會”章程,去晉谒蔣介石,在蔣的親自關照下,國民政府內政部終于准予備案,使中國佛學會得以順利成立,此後又成立了“中國佛教會”。
對于蔣介石的特別關照,太虛自是投桃報李。1931年,蔣介石因軟禁立法院長胡漢民,遭到地方實力派的激烈反對,而“九一八”事變後蔣介石的“絕對不抵抗”政策更是遭到國內各界的一致譴責。焦頭爛額的蔣介石被迫再次下野,回到家鄉奉化。1932年初,太虛到奉化雪窦寺,見到辭職還裏的蔣介石,以局外人的立場對蔣進行了勸解,並賦詩寬慰:“四登雪窦初飛雪,乍惜梅花未放梅;應是待令寒徹骨,好叫撲鼻冷香來!”這年10月,應蔣介石之邀,太虛擔任號稱“禅宗十大名刹之一”的雪窦寺住持,並一直持續到抗戰爆發,而蔣介石有機會回家鄉的話,亦必往雪窦寺與太虛晤談,由此可見蔣對太虛的信任和器重。
1936年,權傾一時的蔣介石50虛歲,太虛在雪窦寺特設藥師法會,以佛門特殊形式爲其祝壽。這年底,張學良、楊虎城發動西安事變,將蔣介石拘押在西安,逼其抗日。消息傳出,太虛亦以其在佛教界的地位和影響,專門發表通電,呼籲全國佛教徒,一齊虔誠祈禱,希望蔣介石能安全返甯。
不久,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日本在對中國進行戰爭侵略的同時,宣揚所謂“大東亞共榮圈”,從思想文化上爲侵略戰爭助威。太虛雖爲出家之人,但秉承大乘佛法積極人世精神,在此國難當頭之際,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在積極撰文斥責日本軍國主義分子的同時,向國民政府建議,利用佛教在東南亞的特殊影響,組織佛教訪問團,赴各地宣傳,爭取鄰邦的同情和支持,這一主張迅速得到政府的支持,1939年9月,國民政府函聘太虛爲佛教訪問團團長,負責以佛教自發組織名義出訪東南亞各國。不久,太虛爲此專門赴重慶晉見蔣介石,向其具體陳述有關事宜,蔣對此深表贊同,並爲太虛題字“悲憫爲懷”,以示支持,同時還委托太虛出訪時帶了致佛教聖地的禮品。從1939年10月到1940年5月,太虛率團前往東南亞弘法,在此期間亦利用各種機會爲中國軍民的偉大抗戰做宣傳,同時也使太虛的這次出訪帶有了濃厚的政治色彩,成爲戰時國民外交的擴展。
在度過了最初的危機之後,國民政府雖堅持抗戰,但各級官員也趁機以抗戰爲名,巧取豪奪,大發國難財,而豐厚的寺廟財産亦在其搜刮之列。1943年,國民政府內政部製定了旨在侵奪寺産的《寺廟興辦公益慈善事業實施辦法》,並准備擇日頒行。消息傳出,佛教界一片嘩然。太虛聞知,挺身而出,發表通電,呼籲全國反對。但當時內政部主管科司不爲所動,拒絕取消該文。爲此,太虛又致書蔣介石,認爲內政部頒文“系掠奪寺産毀滅佛教”,而“整興僧寺發揚佛教,以利益國家民族及世界人類,爲太虛第一生命,”爲此“決不能坐視寺僧摧剝、佛教危亡,而再腼顔苟活于斯世也”。不久該辦法果然被停止施行,寺産得以保全。在此,太虛再一次利用他與蔣介石的特殊關系,通過政府行爲,維護了佛教的利益。盡管太虛本人也並不認爲政治是萬能的,不認爲政治是佛教改革事業的最終依靠,但在當時情況下,借助政府力量維護佛教利益,也不失爲一種無奈而有益的選擇。爲此,早在1936年,太虛大師就曾撰文《論僧尼應參加國民大會代表選舉》,鼓勵僧尼參與社會事務,在抗戰勝利後,又提出僧伽“問政而不幹治”的原則,他認爲,“超政(出世),遇政府與社會摧教,易遭破滅;從政(人世),亦易隨政府而倒;二者利弊各關。況今中國,無論在政府社會,尚無在家佛徒集團,足以擁護佛教,則僧伽處此,殊堪考慮!”因此,太虛主張,爲維護佛·教自身利益,“對于有關之民衆社團,及鄉區自治會議,縣參議會,省參議會,國民代表大會,均應參加一分子,”“但應參與的,以此各種議事場所爲止,亦即人民政權機關爲止;而執行五權治權的中央和地方機關,概不幹求參與。換言之,只參加選舉被選爲議員,決不幹求做官,運動作官將。”這就是所謂“問政而不幹治”,而太虛本人也因中國宗教聯誼會于斌的推薦,經蔣介石同意,被圈定爲國民大會代表,只是因陳立夫反對而沒有結果。
縱觀太虛與蔣介石的交往過程,可以看到太虛利用與蔣介石的關系,對維護佛教起了很大作用。但許多人之所以對太虛有“政治和尚”之譏,是因爲他們的佛教觀仍認定佛教只能出世,不可人世。依這種所謂的佛教觀,和尚作爲方外之人,應該遠離凡塵,避世清修,似乎與追求成真成仙的道教沒什麼兩樣。當然就不”能過問社會,更不能過問政治。但依照這種觀念,就是在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時代,即使可以遠離塵世,避居山林,開荒辟土,維持生活,也只能使宗教之路越走越狹隘,明清的佛、道教正因此被社會邊緣化。而隨著市場經濟的發達,社會聯系的緊密,宗教意欲脫離社會更是絕無可能。因此說,從人間佛教的立場出發,本沒有絕對的出世與人世之分。出世是覺悟人生的必然,是學佛者的最終歸屬,人世是奉獻社會的覺悟,也是修佛的路徑之一。應該肯定,山林曾是懷有宗教理想的人們爲避免混濁的世間汙染的居所,但當今市場經濟已滲透到每一個角落,信息網絡無處不在;隨著社會分工的細化,人與人的聯系日益密切,城市與山林,將很少根本上的差別,如果固守山林氣息濃厚的傳統,很難與現代社會相適應,更談不上佛教的弘揚與發展。更何況佛教本來是在人間的,佛與弟子,不是經常的“遊化人間”嗎
而釋迦牟尼當年也曾接受各國國王的供養,從這一角度說,佛教徒與政治接觸,並不違反佛教本意。況且自古以來,中國統治者一方面處處防範宗教,另一方面也力圖利用宗教以馴服百姓;因此,古代高僧道安、玄奘等也早就不避與統治者周旋,以維持佛教的生存發展。當然,在宗教昌盛依賴于統治者的倡導護持之時,也必因政治的阻力而衰頹。所以,政教關系的處置正如對出世、人世關系的把握那樣,必須有得當的分際。從這點看,太虛與包括蔣介石在內的民國政要廣泛接觸,是一種出世精神指導下的人世,因爲他的人世,不是爲了追求個人功名利祿,而是爲了關懷衆生疾苦,爲了衆生得解脫,或者說出世是目標,人世是手段或途徑,若如此,那麼出世與人世便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不能決然對立。當然,即使人間佛教所推崇的人世,也不可能是完全的人世,否則便成爲世法世學中的一種,而非具有終極關懷和信仰價值的宗教。同時人間佛教的所謂人世·,也不僅僅指參與政治,應該是積極關注甚至參與社會生活,但又要和現實社會以及政治保持適當距離,所謂“不即不離,若即若離,”或許多年以後太虛弟子印順的看法更貼切一點:“大乘的人世精神,應如《維摩诘經》、《華嚴經》、《人法界品》那樣,普人各階層,而不應以參加政治爲典範。”
對于今天的人間佛教的追隨者而言,大乘是適合人類的特法,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不問都會、市鎮、鄉村,都應該到處去作種種利人事業,傳播大乘法音。在不離世事、不離衆生的情況下,淨化自己,覺悟自己,這才是成佛的正道。推而廣之,一切有利于佛教發展的事,都要盡力去做;一切有利于人類,有利于社會健康發展的事,都要盡力去做,這才是人間佛教的宗旨所在。
《出世與入世:人間佛教的分際——以太虛大師和蔣介石關系的個案研究爲例(陳衛華)》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