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樸初詩詞中的人間佛教思想
王衛國
中國佛教協會已故會長趙樸初是一位德高望重、佛學造詣精深、學識淵博的新中國一代宗教領袖。同時,他還工于詩書,一生作品無數。在他的詩詞中,尤以體現其“人間佛教”思想的詩詞令人過目難忘。
因茶領略閑中味,閉戶抄書意興長。不覺嚏聲驚隔室,藿香惠我勝爐香。靜對明窗絹素新,未拈詩筆已如神。可能吸盡滇池水,噴灑心珠答有情。
樸老的這首小詩,看似閑適,卻有深情。說的是雲南吸盡滇池之水,以心珠報答滇中人民的友情,此處作者宣說就是佛教的報恩思想。如何報恩呢?自然是把普天之下的有情衆生當作報恩對象,這不正是樸老人間佛教思想的體現嗎?同時作者寫道:地鄰四國皆崇佛,叁系並行漢藏南。難得因緣好時節,如來家業要人擔。
在這首詩裏,作者用凝煉的語言寫出佛教優勢與特點,因爲這些因緣是促進佛教事業發展難得的條件。面對這樣的機遇與挑戰,提出如來家業要人擔。此詩不僅是對雲南佛教事業的鞭策,也給中國的佛教界提出了一個大課題: 如何將如來家業在中國這片熱土上發揚光大?如何將人間佛教思想貫徹到佛教實踐中?
佛法雲何住?佛法雲何護?佛法在世間,應機諧百族。
幾句詩詞點破了人間佛教就在衆生之中。
不知何處有天涯,四季和風四季花。爲愛晚霞餐海色,不辭坐占白鷗沙。
此詩看似平淡,其實有頗深的哲理。前兩句點出天涯海角的自然風貌,而第一句“天涯”概念的不確定性,包含著老人對渺無涯際的宇宙的體認。後兩句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傍晚閑坐沙灘,欣賞霞色,這本來是人們常有的生活體驗,可是“不辭坐占白鷗沙”,此等情感境界卻只能出于老人筆下。原來他首先想到海是白鷗的世界,沙灘是鷗鳥的棲息之地,在沙灘上坐久了,便想起鷗鳥,甚至對鷗鳥不無歉意。鷗鹭是人類的朋友,大自然一切的存在都有其客觀合理性,可見,樸老已將其“平常心”擴大到自然界的萬物了。
詩歌之革新,絕不是什麼新觀念,樸老說:“在我國古典詩歌中,五、七言這一體裁的曆史特別長,持續綿延近二千年,有盛有衰,但從未中斷,直到今天仍然活在一些作者筆下和廣大群衆口頭。從古典文學中後起的詞典裏,從發自民間的山歌、俗典、鼓詞、唱本裏,都可以看出五、七言的成份依然占有很大的比重。這一事實,我覺得不應忽視”。
風雲飛卷大旗紅,慚愧淹留病榻中。漸覺聽言能耳順,偶然得句尚心雄。摧枯不有奔霆怒,轉綠安知化雨功?倘許彩毫長假我,讴歌期見五洲同。
真是一首好詩,使人百誦不厭,而且它還是一首格律嚴謹、平仄分明的標准近體詩。作者用現代詩詞的表達方式,向人們講述了佛教關于看破、放下,從頭再來的深奧思想。透過這首詩自然能悟出“心淨則國土淨”的佛法要旨。
雄心要管天和地,呼吸通潮汐。神州到處現神奇,又見南溟一角樹紅旗。千畦萬畝鹽如海,彈指窮荒改。龍王你敢再垂涎,教你蝦兵蟹將一齊淹。
讀到末句,有誰能說不是一首格律謹嚴的“虞美人”呢?從這首詩中,我們能讀出樸老自在無盡、語言波羅蜜之高。
至于散曲,那更是俯拾即是了,樸老有一首調名“天下樂”的作品,當是自度曲:
傾長川,普勸酒。來天風,放歌喉。紅旗飄,光華日月耀神州。誇兒女,降龍伏虎氣吞牛。立峰頭浪頭,聽山讴水讴,宣嘉猷壯猷,分清流濁流,判人謀鬼謀,報新仇舊仇,喜英俦俊俦,遍亞洲非洲。十四年,顯出了回天身手。堪笑那,小丈夫、言之醜,妄將腐鼠嚇雛。休、休、休,你不見拔山倒海,換鬥移星,功勳幾見前人有?你不見,東西南北,黑白棕黃,俺這兒天下皆朋友。
讀到這樣的如行雲流水,運轉自如,而又如此口語化的好詩詞,一似發諸天籁的曲文,誰能不由衷的擊節歎賞呢?在樸老的人生詩詞中,體現了人的德字之高,境界之深,禅意之美。由此作者似乎想要表達的是:應把人間佛教的思想和所處的時代環境、人文環境相結合。
湖光萬頃淨琉璃,返照靈山正遍知。身與雲齊施法雨,目垂海衆示深慈。 從茲聖迹留無錫,隨順群情遇盛時。喜見朋來獅子國,和平世界共心期。
此詩禅意更濃,表達了大佛降人間,目送慈暖,對大衆百姓的關切。此詩也充滿愛祖國、愛家鄉、愛人民的感情,同時充滿樂觀主義精神,這首詩還蘊涵著平靜禅和之氣。拜讀樸老的作品,常常如食老蔗,久而彌甘。
在他的詩中,總透露著一種無盡意的人間佛教待人去領悟、去思考、去實踐。生固欣然,死亦無憾。這是樸老的臨終遺言,這不是一般世俗上的“把生死置之度外”
也不是出世勝義谛上講的一般“了生脫死”菩薩悲願無盡,而是把生死當大路走,既不疑懼生死,也不希冀涅。從而真正做到“生固欣然,死亦無憾。”這其實就是佛教倡導的 “常樂我淨”之“樂”。花落還開,水流不斷。花開花落,這是世俗常見的無常現象。水流更是無常的現象,希臘哲人泰勒斯說過:“無人能兩次站于原水流。”中國古代聖人孔夫子也感歎地說:“逝者如斯夫。”但樸老認爲正因爲“無常”,造就了“常”,“花落還開”,“水流不斷”,這是涅境界“常樂我淨”之“常”。
我兮何有,誰欤安息?我在何處?前際的我,沒有源頭,沒有第一因,沒有獨立自主的存在;中際的我住在何處?後際的我又到哪裏去呢?“我”都沒有,又有誰在安息呢?難道真的有一個能安息的主宰或靈魂,有一個靈魂安息的處所嗎?那安息的人和安息的處所又是什麼呢?緣起性空,法爾性空,生死是性空,涅也是性空,心性自解脫,法性亦自解脫,生死一如,生佛平等,惟一平等,本際也是性空,也自解脫。在樸老看來,佛教在人間,衆生皆平等。 “我兮何有,誰欤安息”,這才是本際的真我,無我的大我,這就是“常樂我淨”之“我”。一切都是清淨的:心性是清淨的,法性是清淨的,平等性也是清淨的。內在光明如此,原始覺性如此,本來面目如此,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一不異,不來不去,入難入之楞伽,住無住之本際,你還尋覓什麼?明月清風,自心現量,現前境界,當下即是一切都是輪回涅兩界的“名相”顯現,善自心現,就在眼前,“明月清風,不勞尋覓。”這就是“常樂我淨”之“淨”。(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生)
(摘自《中國宗教》2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