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及部派佛教緣起觀所展開的契機
演培法師
一 緒說
佛教的中心思想,是在于緣起說,這在佛教的學者中,可說誰都沒有異議的。因爲佛陀的立教,就是以緣起爲大本的。所以,不論古代或近代的佛學者,一談到佛法與其他宗教或學說有不同的時候,立刻就要說到緣起,因爲唯有緣起才是不共其他宗教或學說的唯一特質。因此,緣起說在全部佛法中,占有怎樣重要的地位,不言可知。就因爲緣起有著他的重要性,所以佛法的弘傳者,沒有不對緣起加以推衍闡發。但因隨著佛教思想的發達,于是學者對于緣起的觀法,也有所不同。換句話說,由于佛教思想經過幾個階段的發達,而緣起的觀法也就有幾個階段的發達。緣起觀既有幾個階段的發達,作爲發達的契機究是什麼,我覺得有理解他的必要。關于這問題,本可從原始佛教、部派佛教、性空唯名佛教、虛妄唯識佛教、真常唯心佛教一直說上去的,可是在這裏,我想先就根本佛教與部派佛教所有緣起觀展開的契機,略說一下,其他的留待以後再爲檢討。
二 根本佛教緣起觀所展開的契機
首先就根本佛教來觀察:根本佛教,就是表現于阿含聖典的佛教。
在阿含聖典作爲緣起的基本定義,一般所標舉的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從這定義中,明白的看出:所謂緣起,就是關系的別名。佛說緣起,意在指出一切存在的現象,完全是成立于關系之上的,離開了種種關系的結合,沒有一物是獨立存在的,但講到關系,有同時、異時的不同,所以佛就說了“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兩句差別:即“此有故彼有”,是顯示同時的相互關系;“此生故彼生”,是顯示異時的相互關系。但佛說緣起定義時,對那“有”的存在的一切,是用怎樣的方法把他表示出來呢?這就是“無明緣行乃至生緣老死”的十二緣起說。十二緣起說,是顯示有情生命流轉的現象,因爲佛法是以有情爲中心的,所以佛教學者說明根本佛教緣起說時,不說到“此有故彼有”等則已,一說到“此有故彼有”等,大都是置重于十二緣起上而解說的。所以要作如此解說者,問題很簡單,因這是關于緣起定義所作的一種形式說明。我們認爲:依是而解說緣起的開展,與其說是感到有點奇異,毋甯說是當然的。不過,爲使更進一層的明了緣起的構造起見,關于緣起的所謂遮情的表诠,我覺得佛法的研究者,是也有著互相參照來理解的必要。因爲凡是一種思想的産生,只要他是新發現的,那他站在自己的立場,爲了某種的必要,對于向來的思想,一定要加以批判,且在批判時,大都是用遮情來表诠的。
說到說到遮情的表诠,在根本聖典中說到遮情的表诠,在根本聖典中,本來是有很多表現的,且如雜含第十二卷中說:“問:雲何老死?爲自作耶,爲他作耶,爲自他作耶?爲非自、非他、無因作耶?答言:老死非自作,非他作,非自他作,亦非自他無因作。然彼爲緣生故而有老死”。老死生起的狀態,因爲是由于緣起,所以就用非自作,非他作,非自他作,非無因作的四句,做爲遮情的表诠。
自作等的四句,在釋尊當時,是世間學者論說世界生起時所運用的觀念方法,而後再由一種形式所推定出來的。所以主張自作等的學派,在當時雖並不一定是有存在的必要;但實際上,如把阿含聖典所傳著的各種思想整理一下,那所流行的各種思想學說,大體是相當于自作等的四句。例如中含第四卷尼幹經中,尼幹—耆那教徒所敘述的是:“我們所經驗的苦樂,不管是那一種,都是因本作的”。這因本作,就是宿作因。經說:“人之所受,皆因本作,若滅其故業苦因之行,不造新業,則諸業盡。諸業盡已,則得苦盡”。有情現實生命所遭遇到的一切,無一不是由于過去所造作的業因而來,既然一切是由過去所決定了的,那末,現在唯有咬緊牙根忍受,要想改變是改變不了的。這個思想,就相當于自作論的學說。
其次,在當時正統婆羅門之間,可爲一般所信仰的是:“世界所有的一切,是怎樣來的?是依于宇宙最高實在者的梵而創造的”。這種轉變說,就是自在變化因。有情的命運以及生命以外的一切存在者,既不是由他自己如此的,也不是假藉什麼條件而組合成的,而是依于最高實在者的梵所創造的,所以這個思想,即相當于所說的他作論”。
至于無因無緣的思想,我們在長含第十七卷沙門果經中可以明白看出,如經中敘述他們的主張說:“布施也無,供養也無,祭祀也無,善惡等異熟果也無……”。這種撥無因果之理的學說,所要說明的世間一切,自然是相當于無因無緣論的。此外,像Pwanakassapa或 Pakudba kaccayana的學說,也是屬于無因無緣論。更在長含第十四卷梵動經所說的六十二見中,發現二種的無因論。不特如此,而且在許多不同的思想中,我們還發現到自他作論的主張;同時,像耆那教聖典所說的“苦樂是個個靈魂所感受的東西,而靈魂與苦樂的會合”這種思想,豈不是也可被推測爲相當于自他作論—共作論嗎?不過這個 Sutva Kvtanga的成立,因爲是新的,所以釋尊當時,到底是像這樣想呢?抑是怎麼樣呢?由于沒有其他的旁證,所以現在還不明白。雖然如此,但由前面所揭示的尼幹經來看,尼幹在因本作之外,也主張因緣合會,那是不難想像的。
釋尊當時的印度思想界,有著自作論等思想的存在,可說是一種事實,但釋尊對于自作論等的主張,究竟立于怎樣的理論組織上,去破斥過他們?從現在所流行的阿含聖典中,雖還不能明白的看出,可是依于 Acela-kassapasutta來看:“苦假定是自作的,由于作者與受者是同一的,所以這就墮于常見;苦假定是他作的,由于作者與受者是不同的關系,所以這就墮于斷見。如來是離兩極端而說法的”。從自己的立場,以緣起說而示中道。所以在釋尊,只是依于否定自作等的四句,而從自己的新的立場,以展開緣起觀的。換句話說,自作等的四句,就是根本佛教緣起觀所展開的契機。
不錯,自作等的四句,是釋尊所否定的;但是,依于釋尊所否定的四種思想,釋尊是以甚麼做爲觀察基礎的呢?那就是觀察他人,是怎樣的立于承認常住實在的立場的:是否認靈魂爲實在的立場?是認自我爲實在的立場?抑是認地水火風的四大等爲實在的立場?不管他們是立于怎樣的立場,只要他們是承認常住實在的,那就與佛教的緣起立場根本不相容。因爲,既然是緣起的,就決定不是常住實在的,既然是常住實在的,就決定不是緣起的。不過,這裏成爲問題的:自作等的四句被否定,是不是不管怎樣意思的四句都可被否定呢?抑或是爲立于承認那個常住實在的立場的四句而否定呢?這實是值得探究的一個問題。然爲解決這個重要的問題,而佛所給與我們的指示,在雜含第十二卷阿支羅迦葉經中可以看出。如佛對阿支羅迦葉所請問的:“苦是自作耶?是他作耶?是自他共作耶?是無因無緣有耶”?不論那一種,佛都以無記答之,這是事實。
佛既不正面答覆,而一一以無記答之,那末,對于這個“無記”一詞,我們應怎樣的去理解他呢?關于這問題,古來雖作種種解說,但現在想用犢子部的無記解釋,來幫助解決這個問題。講到犢子部,誰都知道,他是主張有個不可說我的,而這不可說我的存在,在他雖曾用了相當的論證去證成他,但最主要的根據,即援用佛對于“我有耶或無耶”的請問,而以“無記”答覆的經文。因爲從這答覆中,很容易使人生起這樣的感覺:佛教說無我是不錯的,但並不是什麼我都沒有,如徹底說無我的話,那就應把怎樣意思的我都否定掉,既否定了一切的我,則佛對“我有或無”的問題,應明白的答覆無我,不應以無記答之;既答以無記,可見並不是什麼意思的我都不承認,只是以普通一般有或無的概念,不能真正的把握存在的我,所以才以無記答之。如果超出一般有無的概念,佛也許不這樣答覆的。犢子部的學者,就是從這觀點去理解佛所說的無記的,所以就依此而論證不可說我的存在了。依于這種情形,雖可適用犢子部學者的無記解釋,但據佛教以外的其他學派的思想基礎,即對于積聚說或轉變說等所說的四句,還是要把他否定掉的。如在阿支羅迦葉經中所發現的:“若受即自受者,我應說苦自作,若受即他受者,是則他作”的明文,就是對于自作、他作的否定。不但如此,在同經中,關于自他共作以及無因無緣作,統統是被否定了的。
如上所說,我們可以知道一事:即佛教的緣起觀,是成立于統一否定與肯定的二種立場的,所不同的,就是所否定的與所肯定的四句,是在如次不同的思想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即否定是立于積聚說或轉變說的基礎上的自作等的四句,把那否定了,是爲緣起觀的否定作用;肯定是立于緣起說的基礎上的四句,把這肯定了,是爲緣起觀的肯定作用。因而,現在可以這樣說:否定的四句,是緣起之遮情的表诠;肯定的四句,是緣起之表德的表诠。所以就其格式來說:如果否定的四句,在阿含聖典中,是被數數的明顯的說著的話,那肯定的四句,是就在隱密的而也在內含的被說著的了。至于肯定的四句,而位于否定的四句之上,那又是不用說的了。
叁 部派佛教緣起觀所展開的契機
其次就部派佛教來觀察,部派佛教,就是指佛滅百年學派分裂後而表現于阿毗達磨的佛教。
首先需要知道的,在部派佛教,依于否定的四句而被反駁的思想,與在原始佛教所指的,大體是相同的。雖然如此,但從其中,多少可以看出這個理論所反駁的進步的迹象。現在且就大毗婆沙論來看,看看他是怎樣以此四句爲契機,而展開他的緣起觀的。
自作論對于宿作因論:宿作因論,就是肯定的以過去的業力爲因,而絕對的不承認現在的士用果。有情現實生命的苦樂果報,在佛法雖也說是由于前生行爲的好壞而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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