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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禅觀▪P2

  ..續本文上一頁心所見,似乎還有很大的落差,所以理論也就無法硬是等同類推,而須更加強理論,來填補這份落差了。也因此,唯識學者在談述“唯識無境”的時候,雖然將禅觀經驗當作“唯識無境”最堅固的教證,但是另外一方面,它也就開始探尋定中意識以外之“心”的性格了。

  如上所述,不可能因爲現在心裏沒有想到某甲,眼睛沒有看到某甲,某甲這個人就平白無故地從地球上消失。倘若這樣,怎麼還能夠說此某甲是“唯識所現”的呢?于是,爲了建構“散心位上所見也是唯識所現”的理論,瑜伽學者不但在“瑜伽禅觀”的基礎認識上,結合了“情緒分別”、“業力分別”、“依緣分別”之原理,而形構了認識論上的唯識學,也開始從生命論以探討心的本質——“細心相續、種習熏生”的唯識學。認識論往上探索到生命論,這就是印順導師所分析的:“約轉識能所成唯識”與“約本識因果成唯識”之雙軌。它們原是分頭進行探索的論題,卻在將瑜伽禅觀的結論擴推到散心位時,因理論的需要而被結合起來了。從這以後,唯識學跨出了生命論與認識論的範疇,正式探向宇宙論,追究根身所依之器界,認定它亦是源自阿賴耶識種子之所變現(衆生賴耶種子共變),故亦“唯識無境”。

  散心位上如何證成“唯識無境”?這不是用“諸愚夫由顛倒覺,于諸影像,不能如實知唯是識”就能解釋的。吾人焉知“非顛倒覺”時就能確認是“唯識無境”呢?要知道:吾人心識,依于根身,緣于器界,産生種種業行的造作,又熏回來成爲業的潛伏功能——姑名之爲“種子”;此一心識與業的潛伏功能還是會待衆緣而現前(唯識學名爲“從阿賴耶識種子生起現行”)。

  于是,包括了轉識、根身與器界,這有的是由衆生各自的業力所感(唯識學名之爲“種子生現行”),有的則是共業所感(唯識學名之爲“阿賴耶識共變”)。經由吾人心識對善法或淨法的修習,亦可相對改造根身、境遇;經由衆人共同的善、淨業之增上力,也可使器界改觀。這樣的原理,原是探討到“心爲主導性”的業感緣起,所可達成的共識,是上接根本佛法而“約本識因果成唯識”的生命論——彼此不同的只是:根本佛法但以心爲根身與器界所形成的動力因,唯識學則擴而爲質料因,將生命論擴大到宇宙論的層次了。但無論如何,這絕非“約轉識能所成唯識”的思考脈絡,不可能直接了當地以禅觀經驗擴散到散心體驗,就達成根身、器界唯識所現的結論。

  定中意識是轉識之一,與阿賴耶識畢竟不是同一層次的心識,它只是“隨阿賴耶識俱轉”。換言之,阿賴耶識是更深層的生命中樞,而定中意識和散位意識,則屬次一層級的生命表現,但是唯識學者終于把它們編串在一起了。

  如前所述,一般對于“唯識無境”學說的質疑是:散心位中所見,並不隨主觀意識而生成或消失。例如:在散心位,縱使現在沒看到桌子,心裏沒想到桌子,但桌子還是客觀存在。對于這樣的質疑,唯識學者的回答是:它還是唯識所現的。因爲這個桌子的現前,雖然有待衆緣形成,而非主觀的第六識單獨變現出來的,但是這些因緣,無論是親因緣還是增上緣,無一不是以心爲主導性:木匠製作之動力因是心,桌子的材料——木頭源自于人的栽種,砍伐、割裁,運送等等,這些分工,也無一不是人心動力所灌注的成果。即便是木頭這個質料因,其樹木之生成,也還是衆生阿賴耶識種子之所共變的呢!

  又如:某甲今生的報體,是某甲的識變現的,但這不是指現在的心一想,就立刻變現出今生如此或如彼的報身。某甲現在的心念現行之後,立刻熏成種子;其潛伏之種子一旦衆緣成就,當然會于未來某時現行。但是眼前的異熟果報,卻還是源于過去的業行。這是生命論上的唯識論。同樣的,吾人當前共處的環境,也是吾人共同的心念與業增上力所造成的;在唯識學,會把它名爲“阿賴耶識種子共變”。共願與共業的強度與內容,就可能相對地決定了人文景觀乃至自然景觀的風貌。

  因此,當唯識學想將定中影像唯識所現的原理,推到散心位上之時,不能忘卻的是“阿賴耶識種現熏生”的原理。倘若忘卻了這重要的一環,恐將維持在認識論的層次,圍繞著「現象與物自身”在打轉,徒然不斷辯證著「不可知”也無從檢驗的境相。

  話說回來,前面所談的阿賴耶識種現熏生原理,是業感緣起的範疇,是“約本識因果成唯識”的問題;唯識無境,則是“約轉識能所成唯識”的問題。這兩個不同的論議範疇,竟被巧妙結合起來,這中間,倘若沒有禅師們瑜伽禅觀所産生的信念大力促成之,也是不可能的!

  這兩軌的結合,除了來自瑜伽禅觀的體會之外,也與佛法所述“無明”和“覺智”有大關聯。佛法談無明,肯定了衆生的認知有一種根本的缺陷,這根本的缺陷,也就是我見、我愛、我慢、我癡恒共相應,亦即:衆生以自我爲中心,向外輻射,産生了許多對于人、事、物的認知偏差、情意扭曲與處理過失;而無明相應的心,恒常主導著衆生的生死流轉,必待無明滅,則愛、取之業行滅,而覺智生,這才能達于涅槃還滅的境界。

  因此,佛法的認識論,不純然地只是哲學上的思考、辯證,它既是認識論的範疇,又是生命論的範疇,二者原就是一體的呈現。在凡夫,此一體爲“無明”;在聖者,此一體即“菩提”。

  曆史圖像,生機展現

  從這裏吾人可以知道:唯識學把這麼多散在部派各個範疇的論題銜接起來,成爲自成完整體系的學說,自始至終,它有內在非常清楚的,源自根本佛法的理念,而不是隨隨便便胡亂抓來,勉爲其難拼湊出來的一個大拼盤。所以逆推過來,吾人只要把上述幾大脈絡的思想銜接起來,這個在文獻上業已模糊了的曆史圖像,就可非常清晰而富有生機地展現在我們的眼前。

  總之,從原始佛教到部派佛教,談到的無論是生命論還是認識論,是有情根身的正報還是器界的依報,都還只是傾向于以心爲主導性,亦即以心爲動力因,而有關色法的部分,它是不輕易地以心法作爲質料因的。因此,就現象而言,吾人永不知其“物自身”之本質爲何。

  然而待到瑜伽禅觀的因素加入之後,瑜伽師的經驗訴諸經典,論師們也就大膽地再跨一步,將“心識”作爲“物自身”的本質,一切“現象”的動力因與質料因了。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跨越。也因此,直到後來,唯識根本論典的《攝大乘論》之中,在辯證“叁種雜染、世出世清淨非賴耶不成”時,還可以用大量的《阿含經》教證與豐富精彩的理證,作爲成立“阿賴耶識”理論依據,論理綿綿密密,雄辯滔滔。

  但是到了要證實“唯識無境”的時候,《攝大乘論》就無法援引大小乘共許的《阿含經》,而是改采大乘經(《華嚴經》、《解深密經》)以爲教證了。以彼此不共許之經典以爲教證,這又如何說服聲聞部派,與他們産生共識呢?

  不但教證不夠普遍性,即連理證,也不如證成“阿賴耶識”那樣的強而有力,大部分的論證,還是就著業力分別、依緣分別與瑜伽禅觀的主題而加以發揮的。例如:就在援引上述兩則大乘經證之後,《攝大乘論》作了如下理證的分析:

  即由此教,理亦顯現。所以者何?于定心中隨所觀見諸青瘀等所知影像,一切無別青瘀等事,但見自心。由此道理,菩薩于其一切識中,應可比知皆唯有識,無有境界。又于如是青瘀等中,非憶持識見所緣境現前住故;聞思所成二憶持識,亦以過去爲所緣故,所現影像得成唯識。由此比量,菩薩雖未得真智覺,于唯識中應可比知。

  此中以不淨觀所見的“青瘀等所知影像”爲例,說明了定中影像只是自心所現。不但是當前修觀的憶持識觀見現所緣境,還有聞思所成的憶持識,也會就著過去所學不淨觀的教法,而對“青瘀等所知影像”有所認知。顯然,唯識無境,這是要靠修觀經驗而進一步“比知”(推理得知)的。

  “成就四智”之理論檢驗

  我們再來看一段最重要的“唯識無境”之理證:

  諸義現前分明顯示而非是有,雲何可見?如世尊言:若諸菩薩成就四法,能隨悟入一切唯識都無有義。一者、成就相違識相智,如餓鬼旁生及諸天人,同于一事,見彼所識有差別故。二者、成就無所緣識現可得智,如過去、未來、夢、影緣中有所得故。叁者、成就應離功用無顛倒智,如有義中能緣義識應無顛倒,不由功用知真實故。四者、成就叁種勝智隨轉妙智,何等爲叁?一、得心自在一切菩薩,得靜慮者,隨勝解力諸義顯現。二、得奢摩他修法觀者,才作意時諸義顯現。叁、已得無分別智者無分別智現在前時,一切諸義皆不顯現。由此所說叁種勝智隨轉妙智,及前所說叁種因緣,諸義無義道理成就。

  茲就此中四法以檢驗之:

  第一“成就相違識相智”,其實不過是“業力分別”的原理,如前已述,它只可達成“現象隨業而轉,物自身則不可知”的不可知論,但不足以達成“唯識無境”之論。

  第二“成就無所緣識現可得智”,那也只是在探討“雖無真實所緣,識卻依然可以現起”的道理,這在聲聞部派中,早就有“緣無”的思想出現了,也算不得是“菩薩成就”的特義。但識可以“緣無”,並不必然可以推出“唯識無境”的結論,那只可拿來證明識的功能,而不足以證明境的本質。

  到底是否可以“緣無”,諸學派看法不一。一、有部認爲:所緣境必然是有,不可能緣到“無”法。二、經部認爲:可以緣于“無”境。叁、依空宗的看法,應是:有所緣,但所緣非實,緣生如幻。四、唯識學派:應有所緣,但所緣只是唯識所現,所以境相存在與否,不是所緣成就的要件。所以“成就無所緣識現可得智”還未必就能證明唯識無境呢!

  第叁“成就應離功用無顛倒智”:假使吾人所認識的竟然同解脫的聖者一樣,那豈不是不須加功用行,就可以有無顛倒之智慧,體證到的都是諸法實相了?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吾人所認識的都是虛妄的,都不出“遍計執”的範疇,吾人仍是生死凡夫,要具足無顛倒智,有待用功;只有聖者才能以無顛倒智體證實相。所以論主逆推之後作出結論:必須承認吾人所認識的境相非真。

  問題在于:境相非真,並不能直接推出“其質料因爲識”之結論。而凡夫所認識之不如實境相,即便勉強說是唯識所現,但也無法進一步證成“聖者所認識之諸法實相亦唯識變現”的結論呢!部派與中觀學者都可以共許“吾人仍是生死凡夫,要具足無顛倒智,有待用功;只有聖者才能以無顛倒智體證實相”之事實,但何以他們卻未達成“唯識無境”之結論?可見得此一論據並不必然可以證成“唯識”。

  第四“成就叁種勝智隨轉妙智”,成就了這叁種殊勝的智慧,就能隨心自在地轉起所緣境相:

  一、隨自在者智而轉:得心自在的菩薩和得靜慮的聲聞緣覺,隨其殊勝的義解,可以于定中現起影像,且影像隨心而自在變化。這就是勝解作意(假想觀),可透過習定以成就之。總之,修禅定時現起之影像(包括青瘀相、佛相等淨不淨相),是隨著心的勝解力而自在現起的。瑜伽行派即欲以此證成唯識:若外境是真實有的,爲何可隨勝解力而自在變現?這是瑜珈褝觀中所所得到的結論,和《解深密經》中“分別瑜伽品”的教證、理證,是一脈相承的。

  二、隨觀察者智而轉:得“奢摩他”修法觀者,已是修四念處中之“法念處”,不只在觀影像,也在修苦、空、無常、無我等共相。才作意時,此諸共相義便顯現出來。可見這些教法的義相,也都是由修法觀者的心識所現起的。

  叁、隨無分別智而轉:得“無分別智”之菩薩,已到“能所雙泯”的見道位,那一刹那,已沒有能見智與所見如的對待。如果境界是真實的,爲何在那時觀察不到境相之法?

  以上叁種勝智,皆與禅觀有關,所述皆是修持者的境界,禅觀心是如此的強大,可作假想觀、真實義觀乃至證得泯除能所之覺智。但是如前所述,縱算此諸觀智所緣確系唯心所現,又如何依此以推論到未作禅觀修持的凡夫身上,來證明其散心所見境界,亦是唯識所現?還有,得“無分別智”時能所雙泯,如果以此推論所觀境界非實,又爲何不可以依理類推,而達成“能觀智亦非實”的結論呢?

  可見得:“若諸菩薩成就四法,能隨悟入一切唯識都無有義”,這樣的推論,理由還是不夠強固的。這一部分的落差,顯然是要由阿賴耶識理論來銜接了。

  小 結

  至此,吾人可以回顧本章所述,作一結論。在部派分流的諸多論議中,與唯識學理之成立有關聯者:

  一、細心相續:這是阿陀那識執受根身而結生相續之思想的萌芽。

  二、種習熏生:這已是“業滅過去果報不失”之業感緣起的活潑诠釋;瑜伽行派就是由“熏習之所依處”的討論,而帶出了細心相續之阿賴耶識。這是生命論的唯識學將“細心相續”與“種習熏生”之雙軌論義,作了第一階段的結合。

  叁、境相非實:情緒分別、業力分別與依緣分別的理論,逐步朝向認識論上的唯識學邁進。

  四、瑜伽禅觀:這原亦是依轉識能所(定中意識及其所生影像)而構築的——認識論上的唯識學,可以不牽涉到阿賴耶識的深層結構——非關本識因果的問題。但爲了證成散心位亦唯識所現,于是涉入了阿賴耶識種習熏生的本識因果論,這一來,就將認識論與生命論朝向唯識學,作了第二階段的結合。

  五、本識因果,原在說明生命之依持,如何可能跨越到宇宙論之層次,連器界境相也說成是阿賴耶識種子所生之現行法?這已是將阿賴耶識從“生命流轉還滅的中樞”跨越至“宇宙生成之質料因與動力因”了。這是細心、種習之論義與瑜伽禅觀之體會作了第叁階段的結合之後,所跨越的一大步。

  “唯識無境”的理論,就在這部派論議與瑜伽禅觀叁階段的結合之中,完備地出現了;瑜伽行派終于脫離了聲聞部派,而成爲與中觀學相互輝映的大乘重要學派。

  

《瑜伽禅觀》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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