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行腳,這件事發生在江西雲居山,現在這個地方叫做真如寺。一個八十歲的老人還在外面參方,行腳,過雲遊生活,爲的是什麼呢
這首偈語的第二句作了答案:只爲心頭未悄然。我們的心怎樣才能悄然呢
要能夠時時處處都合道,要能像趙州老人所說的那樣,真正達到平常心是道,心頭就悄然了,那我們的大事也就了畢了。在大事還沒了畢的時候,即使像趙州老人八十歲了,他還在外邊風塵仆仆地過雲水參方的生活。當時在雲居山主法的是雲居道膺禅師。道膺禅師是曹洞宗洞山良價禅師的法徒,是一代宗師。當趙州和尚到達雲居山的時候,道膺禅師就說:你老人家老老大大還不找個地方住下來,爲什麼還在外邊東跑西顛的
後來,兩位禅師有非常精彩的問答。這些問答在禅門的傳燈錄和五燈會元裏都有記載。現在要去真如寺還必須經過一道關,叫“趙州關”,只有過了趙州關,才能到真如寺。趙州關是真如寺的第一道山門。
說到天下叢林、環境好、修行好、道風好的地方,依我看真如寺是最好的。周圍幾平方公裏內沒有別的住戶,晚上關上山門,任何人都進不去。特別是地理位置非常好,在雲居山的山頂上又有一塊平地,平地上又有山,又有水,又有樹木,真可以說是人間仙境,所以又叫“天上雲居”。
趙州和尚到雲居山後,就在那裏結了一茅庵,住了下來。雲居道膺禅師是個大徹大悟的人,總覺得趙州和尚住在那裏不是一回事,就故意激他。所以趙州老和尚就又行腳回到北方。我們這次舉辦夏令營的柏林禅寺,古名觀音院,又叫東院,是當時趙州開元寺的一部分。趙州老和尚來到觀音院後,就基本上沒有離開過這裏。只是到圓寂前兩年,被趙王和燕王請到現在的正定去供養。最後圓寂在正定。
趙州和尚之所以八十歲還在行腳,是因爲心頭未悄然。“及至歸來無一事”,歸來就是心頭已悄然,就是大事已畢,遊子已回到了家鄉。如果我們回到了精神的故鄉,就再也不會有象崔颢在黃鶴樓題詩的那種淒驚、悲慘的心境了。崔颢詩的後兩句說:“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他既是寫景,也是寄情。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一個垂老的學者,登上黃鶴樓,面對浩浩的長江,發出這樣的浩歎,是非常令人深省的。今天在座的同學絕大部分都可以說是麗日中天的年齡,有的還是初升的太陽,我們還沒有“日暮鄉關何處是”的感慨。但是,我們不能等到發出那樣感慨的那一天,再來找人生的歸宿,那就來不及了。我們能夠有緣接觸佛法,信解佛法,而且也有緣千裏迢迢來到柏林寺和十方來的大德學者一起學習佛法,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有這樣一個良好的開端,要回到精神的故鄉就爲期不遠了。到那時,回過頭來看看來時路,噢,原來如此,踏破那麼多芒鞋,回來後竟是什麼事也沒有,“始知空費草鞋錢”。爲什麼呢
因爲煩惱已經全部清除,自己本有的智慧都開發出來了,那不是圓滿菩提,歸無所得嗎!所以說是空費草鞋錢。我們在心頭還未悄然的時候,這個草鞋錢還是要付的。不付這個草鞋錢,就不可能達到空費草鞋錢的精神境界。這是我們剛才唱的那首“趙州八十猶行腳”偈語的簡單解釋。
另外還有一首蘇東坡的詩:“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君。”今天,我們面對青山,就是缺少綠水,可是天公作美,下了一點雨,既有青山又有雲水,我們可以體會體會。究竟那個是禅
是青山是禅,還是綠水是禅,是蒙蒙細雨是禅,還是烈日當空是禅。溪聲盡是廣長舌,是講無情也在說法,無情在向我們啓示人生的大道理,向我們展示諸法的實相。諸法的實相即是緣生緣滅。我們可以從道理上理解,但是我們很難直接透過這個現象看到緣生法的本體、本質。我們是通過邏輯分析來了解一切法是緣生緣滅的。“山色無非清淨身,”這滿目青山就是我們的清淨法身。就象我昨天所講的一樣,這裏有理和事的關系,如果把這兩者混淆了,那麼我們就會成爲一個自然外道。見了山就會去拜,見了樹也會去拜。所以,如果透過事相來體認這個理體,既是一個學法的過程,也是一個修行的過程。就是佛教所講的一個證量的問題。你有一種親切的感受,才能真正理解溪聲爲什麼是廣長舌,山色爲什麼是清淨身。廣長舌相就是佛說法的相,佛說法時,出廣長舌相,遍覆叁千大千世界。所以佛以一音說法,衆生隨類而得解。如果我們真正證得了這個緣生緣滅的實相,聽到溪聲就是聽到佛在說法,看到滿目青山,無異就是看到了佛的法身。“夜來八萬四千偈”,既然溪聲是廣長舌,那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川流不息地流淌,都是在說法,他所說的內容該有多少呢
說的內容雖有那麼多,但是,真正要握住,要把他說給另一個人聽,卻好象又是完全說不出來的,所以說“他日如何舉似君”。舉即是提起來的意思,似是送給的意思。如何把它舉起來,如何把我們聽到的這八萬四千偈讓別人知道,沒有辦法。因爲這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事。如果我們在行腳、參方,或者是旅遊的時候,都能以這樣一種心態來面對事物,那麼,我們就可以處處體會禅,處處都不離禅悅。
下面我們再來唱這兩首偈語,來結束這次雲遊生活。
(大衆齊唱兩偈:“趙州八十……”)
參禮臨濟祖庭時講
今天,大家來參拜臨濟祖庭,這個地方雖然還很小,條件也很簡陋,但是我們要知道這個地方的曆史地位和它在佛教史上的重要性。我昨天也曾提到,佛教傳到中國後分爲八個宗派,這八個宗派中成立最早的是叁論宗,其次是天臺宗,然後是淨土宗、律宗、法相宗、華嚴宗,禅宗是和淨土宗、法相宗、華嚴宗同時成立的,還有密宗,一共是八個宗派。這八個宗派囊括了漢傳佛教的全部內容。經過唐末會昌法難以後,全國的寺廟在七天內全部摧毀,所有的僧人都被逼迫還俗。爲什麼會出現這樣悲慘的局面呢
一方面是由于當時佛教和道教論戰,這是個外部因素。我想最主要的還是內部因素。我們從佛教史料來看,佛教當時是非常腐敗的,有幾十萬僧尼過著享受民脂民膏的生活。當時的大文豪韓愈曾提出:民其廬,火其書,人其人這叁條辦法,來對付佛教。火其書就是把佛經全部燒掉,民其廬就是要把寺院全部改成民居,人其人,就是把和尚全部變成普通人。所以當時的政界也好,文化界也好,對佛教的許多腐敗現象非常痛恨。而韓愈本人又是一個儒家思想者,也有對外來宗教的盲目的排外思想。反過來從佛教本身來講,我們還是要檢查一下我們自身的問題。在那樣一種佛法的噩運來臨的時候,是哪個宗派來拯救中國佛教的呢
是禅宗。禅宗經得起考驗,他要還俗,當時比現在還容易,因爲那個時候的人都是穿這個衣服,和尚就是把頭剃了,用塊布把頭一包,就是在家人了。禅宗的師父就是這樣走到水邊林下,自耕自食,保持了僧格,保持了自己的佛法的精神。一旦朝廷的禁令松馳以後,他們又把頭巾拿掉,又恢複了和尚的形象。其它宗派卻很難做到。因爲經書燒掉了,廟子拆掉了。象文革一樣,一些不堅定的,也都改變了生活方式,要恢複起來很困難。禅宗的人,他有功夫、有定力,他能頂住當時的那種逆流。當時的禅宗在八宗裏是力量最弱的一宗,通過會昌滅法,禅宗起來捍衛佛教,拯救佛教,所以它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那時的寺廟幾乎全是禅宗恢複的,那時也有好幾種寺院,有律寺、講寺、淨土寺,禅宗因爲有一大批保持了僧格的僧人,所以它一出來就席卷天下,成了此後中國佛教中最重要的一個宗派。
從那以後,由于禅師們用功方法的不同,接引衆生的方法不同,所以又産生了五家宗派。五家宗派中成立最早的是沩仰宗,當時沩仰祖師就躲在湖南浏陽縣一座人迹罕至的大山中,到朝廷毀佛的禁令停止,馬上把頭巾拿掉。出來修廟並建立了沩仰宗。第二個建立的宗派就是臨濟宗。爲什麼在正定這樣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産生一個宗派呢
因爲從安史之亂以後,中國已沒有了開元、天寶那樣的大統一的政治局面,而是群雄割據。而河北這個地方,是當時思想最爲活躍的地方。臨濟禅師就是選擇了這樣一個地方來樹立一家的宗風。並得到當地官吏的支持。趙州和尚與臨濟禅師是同時代的人,比臨濟禅師稍大一些。他之所以行腳到河北,也是因爲找不到一個能真正體現自己禅風,體現自己宗旨的這麼一個天地,所以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爲心頭未悄然。未悄然故然有本分事的一方面,另外還有爲使佛法慧命得到延續的深切責任感和嚴肅的使命感。所以他遠離中央政權,遠離當時那種只重知識,不重實踐的佛教環境,選擇了河北這樣一個思想比較自由的地方來開創道場。這兩位禅師都在這裏弘法,不是一件偶然的事,這裏既有佛法的因緣,也有時節的因緣。現在我們雖然看不到當時的那種盛況,但是,我們通過對曆史的回顧,就可以知道當時的祖師,能在這裏活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所以有人說六祖慧能後最能代表禅宗思想的兩個人,一個是趙州和尚,一個是臨濟禅師。趙州和尚的禅風完全是出于一片悲心。曾經有人問趙州和尚:如何是佛法
趙州和尚說:是趙州橋。那人又問:如何是趙州橋
他說:渡驢渡馬。這個公案是淺白的,稍稍思索一下就可以懂得。不需要那樣去參。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有趙州橋的精神,來負荷著大地一切衆生,從我們的這座橋上走過去。趙州橋的精神就是大地的精神,慈悲的精神也就是大地的精神,菩薩的精神也就是大地的精神。我們能夠體會到這一點,我們就能夠體會古人的那種用心良苦。臨濟祖師也是非常重視人的。他重視的是真人,真人就是我們每個人的佛性,每個人的本來面目,每個人的當下。臨濟祖師說:我們每個人的當下就是無位真人。他說法的重點是在智的方面。所以兩位祖師一悲一智。而這兩點又都同時在兩位祖師的身上完整地體現出來。如果不能把悲智結合起來,那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禅者。
我是到河北這兩個祖庭來過以後,又無數次地讀這兩位祖師的語錄,了解當時的一些情況,才有了這麼一點體會。爲什麼我會對河北這樣一個窮鄉僻壤,這個佛教非常落後,經濟非常落後的地方有這一份感情呢
是因爲祖師的道德感召。中國佛協一直要我把這個地方的工作丟一丟,因爲那裏的工作很多,他們要我不要太辛苦,不要太分散精力。我說,如果把河北佛教的工作丟下不管的話,對不起兩位祖師,對不起這塊土地。所以我仍然在這裏很吃力地慢慢地挪動,只能說是在挪動,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動。也許一年只能動那麼一點點。這是我深有感觸的。
這是講這兩位祖師是怎麼産生的,爲什麼會有的這樣重要的意義。下面我來講一講臨濟禅師的兩首傳法偈:
臨流不止問如何,真照無邊說似他,
離相離名人不禀,吹毛用了急須磨。
先解釋一下這裏的幾個主要詞彙,然後進入道德方面就比較容易。臨流不止這個流指什麼呢
可以是事上的流,也就是要進入正定時路過的有名的滹沱河。滹沱河就是臨濟宗的象征,一般稱滹沱河嫡旨,祖印真傳。但更重要的是指理上的流,意識之流、業識之流。這才是真正的實指。“真照無邊說似他”的他,應讀tou,這樣才壓韻。似,是送給的意思。“離相離名人不禀”,禀是拿起來的意思,掌握的意思。“吹毛用了急須磨”。吹毛是指吹毛劍,是形容劍的鋒利。下面說說這首偈語的整體意義。
這首偈語是臨濟祖師臨終時說的偈語。不管什麼人,在臨終的時候,在生命的一個轉換中,總會激起內心的種種思考。有些人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迷失了,那麼他也就隨著業識而流下去了。而一個開悟的人,有修行的人,在滾滾的業識之流面前,臨流不止時應該怎麼辦呢
“臨流不止問如何
”這既是指他自己的一種情景,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在修行的時候,乃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的時候該怎麼辦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一個人的生命要結束了,怎麼辦
“真照無邊說似他。”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提起自己的正念,自己的正知正見,智慧的力量,只有智慧的力量才能斬斷這個業識之流,才能夠把握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只有說給你這個辦法,只有告訴你這件事,你一定要用智慧來觀照,用智慧的劍來斬斷這個業識之流。雖就如此,但是這個業識之流,它沒有名,沒有相,沒有名不可言狀,沒有相不可把握。所以說:“離相離名人不禀”。這個離相離名的人不可把握的東西可以說是業識之流,是無位真人,也可說是我們生命的本體。人們需要把握他確實不容易。以上是正說。下面是喻說,“吹毛用了急需磨。”即使有象吹毛劍那樣的利劍,不磨也是會鈍的。所以說覺悟了的人,開悟以後要時時起觀照,這種觀照是任運的觀照,不是有意的觀照。我們要把握這個離相離名的生命本體,就要象用吹毛劍一樣,用了馬上磨,及時磨。這四句偈語把臨濟禅師的全部內函概括無遺。佛教就是以這樣的精神來對待人生,這是臨濟禅的精神,這就是佛教的精神。
臨濟禅還有很多內容:叁玄、叁要、四料筒、四照有、四賓主等等。山門口的碑上還有臨濟禅師的另一首最有名的偈語:“叁玄叁要事難分,得意忘言道意親,一句明明該萬象,重陽九日菊花新”。把這兩首偈領會了,臨濟禅的精神也就領會了。我今天講的臨濟禅,是葛藤禅,就介紹到這個地方。現在我們大家再來回味一下這兩首偈語,一定會有全新的感受。
(大衆齊唱兩偈:“臨流不止……”)
《首屆生活禅夏令營法座》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