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宋儒與佛教
以科舉方式,登用人才做官的製度,雖起于隋朝時代,然從六朝以來,貴族門閥的勢力,杜塞了這一條路。隋唐社會,既爲這些貴族所獨占,當時的文化,也就不能不是貴族的文化。中唐之世,藩鎮崛起,晚唐以迄五代,則因地方節度使的軍閥橫行,引起了社會的混亂、莊園的荒廢、王侯貴族的沒落。起于此後的宋朝,便極力壓抑軍閥,建設文治的國家,結果,旺盛了新的官僚政治,伸展了帝王的權限。這是用科舉製度,廣攬天下修治儒家經學的知識分子,登用官吏,委以要職,輔佐皇帝的親政。也因如此,在有宋一代,見到儒學的興隆。但是,宋儒勃興的同時,他們即以唐代的文豪,韓退之的〈原人〉、〈原道〉、〈原性〉叁篇文章,作爲原動力,站在儒教的立場,對釋道二教,展開排擠運動。例如張橫渠、程明道、程伊川、朱熹等碩學之士,之所以加入了排佛的陣線,也是受〈原道〉的影響。然在儒家正當有著空前活躍機會的背後,契丹、女真、蒙古等北方民族,已侵入了宋朝的北方領土;抑製軍人,高揚文治的宋朝,也就不能不常常在屈辱的外交方式下求生存了。縱然在北方民族的重壓之下,彌漫著危機意識的儒家學者之中,仍與韓退之的主張,先後呼應,懷著國粹主義的心理,促成了尊儒排佛思想的擡頭。
歐陽修(西元一○○七─一○七二年),是北宋的大政治家,也是一位文豪,他讀了韓退之的文章,起了深深的共鳴,因作《本論》叁篇,攻擊佛教,興隆儒學。在他編纂的《新唐書》及《新五代史》中,凡是有關佛教的記事,一律被他刪除,所以他是一位徹底的排佛論者。
明教大師契嵩(西元一○○六─一○七二年),鑒于當時的儒家學者,推崇古文,尚慕韓退之的排佛論,竟然形成一時之風,因而自作〈原教〉及〈孝論〉等十余篇,以明儒釋一貫之道。此後,見了歐陽修的《本論》,又著《輔教編》,力說儒釋二教的一致之點。歐陽修讀了此書,深悔前非,晚年皈依佛教,自號六一居士,誦持《華嚴經》,以迄于終。
宋儒從研究中國古典,便以儒家的精神,作爲漢民族國家的政治理想,歐陽修的《新五代史》,及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等史書的編纂,均表露了宋代這一時代精神。同時,由于曆史學的研究和發達,也將曆代王朝的正統性以及君臣的名分,通過曆史的敘述,有了明確的觀念。故當金軍入寇,和靖康之變以後,北宋滅亡,行都遷到臨安,在江南成爲南宋之時,仍舊期盼著卷土重來,證明南宋人士的國家意識還是很強。朱子以大義名分論,主張君主的絕對性;而且,宋儒貼切到時事問題,把對經學的研究,以實踐的姿態表現出來。這正是宋儒以國粹主義的立場,對于佛教采取排斥態度的理由之一。然而,當時的佛教性格,已經中國化,已經成了中國人的宗教,並且活動在具有社會性的、相當廣闊的人群之中,于是,那些本來主張排斥的儒者們,後來也轉變過來,通過閱讀及交友的關系,知道了佛教,甚至做了佛教信徒,成爲居士。周濂溪,嘗就廬山歸宗寺的佛印和東林寺的常聰,學習佛教;張橫渠,也由常聰之處,接受了佛教的啓示,而與程明道討論性理之說;程明道與程伊川兄弟兩人,或參禅,或研究《華嚴經》及《楞伽經》,雖然對其思想的影響,並不太多;被認爲是宋學的大成者朱熹與佛教也有淵源,他私淑大慧宗杲,愛讀《大慧語錄》,他喜愛唐朝沩山靈佑的思想。
北宋張商英,爲了答辯歐陽修的排佛論,著了《護法論》,主張儒佛道叁教的宗旨是一致的,並無矛盾的存在。自北宋至南宋初的宰相李綱,作《叁教論》,論述了叁教一致的見地;南宋的孝宗皇帝,先向大慧宗杲學佛,退位之後,便對唐代韓退之的〈原道〉,作了《原道論》,爲之反駁,提倡了儒佛道叁教的調和之說。
總之,宋代的儒者,尊儒排佛,是在感情用事的心緒下,把佛教看作外來的東西,加以排斥;結果,當在認識了彼此的內容和本質之後,即以取長補短的態度,達成了叁教調和的論點。元朝的劉谧所寫《叁教平心論》,也是沿著這一線索,論述元代的叁教關系。
過去,隋唐時代的佛教,對于社會的教化活動,僅限于出家的僧尼,到宋代,一些有學問的居士,便開始熱心于佛教的信仰,介在僧尼及大衆之間,以他們的文筆,爲佛教思想的普及化與大衆化,盡了大力。由于北宋真宗的楊億,仁宗及英宗的蘇轼,神宗的楊傑、王安石、文彥博、司馬光等諸大居士的出現,構成了宋代佛教的一大壯觀。正由于居士佛教的隆盛,不唯將佛教推送到一般社會,也給了後世很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