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或問

　　太虛

　　──二十四年一月作──

　　或問：近來學西藏紅黃喇嘛法者，以所習咒法，其間或應肉食乃可成就，雖食蔬亦須作肉想觀，故不如迳行食肉之爲便。因有蔬食多年，亦學喇嘛而開者，致與吾國佛教徒向所持行，大相迳庭，紛起非難，遂成爲疑诤未決之一問題。願師有以解之？答曰：非此援引教典所能解決，以釋尊住世時乃至涅槃前，佛僧受供猶未斷肉者亦間有故(純陀最後之供，有雲石耳，亦有雲豚肉者)。亦非依據教製所能解決，蓋朝鮮、日本、安南、受中華所傳者，在古雖沿禁肉食，今亦大抵開放。至錫蘭、緬甸、暹羅等一系，西藏、蒙古、尼泊爾等一系，則普通慣習，從未曾禁肉食，並非以菜蔬不生之故；第蒙、藏猶有專修蓮華部法而持禁者耳。雖未能據典製以明必須斷肉，然准之通理、時機、國尚，則有可言者：佛慈悲心周遍平等，應普群生，非限人類！雖雜食身，根本是病，未成佛身，凡所受食皆同治病之藥；且吸氣飲水，所傷微命已多。然終以從吾人力之可及，斷除肉食，爲較近佛心慈悲平等之理。況古近東西聖哲所示之道理德行，亦無不以護惜情命、充養仁愛爲歸者，此據通理，應先斷肉食爲較當也。且今爲科學理智進步之時代，既觀人類爲動物之一，非複神所特造之靈，平等博愛所及，亦周物命，近契佛心。兼證以衛生之義，衡以節用之實，曩者、余遊歐美，曆諸大都市已皆有蔬食館，尤以德國大學生之蔬食者爲多。凡智識之士，縱猶未能斷肉食，亦視斷肉食爲人類進步之一事，此則時機所趨，亦有其宜也。環顧大地諸國，斷肉蔬食，乃爲中華之特尚。持蔬者雖不盡佛教徒，而考其起因，實由梁武帝據楞伽、涅槃等經所竭力提倡而成。沿越千載，風被數國──例昔日本等──，故佛教僧徒不蔬食，即爲信佛者所不容許。雖有道濟輩神僧時一破格，亦視爲奇異而非正常。故蔬食實爲中國佛教徒特有良製美風之契通理、適時機者，大應保持擴充。雖藏、蒙等處喇嘛來漢地者，猶將漸勸導以蔬食，何可反率已蔬食者循喇嘛肉食之習，遷喬木而入幽谷哉！據茲叁義，故除別依其區域之習及專修其特殊之法外，當以能茹蔬爲正軌，勿應以食肉爲衆倡也。

　　或問：如師說，則凡中國佛教徒必應蔬食矣。然正以中國佛徒俗尚如此，故國人每誤會凡學佛必須蔬食，多有以未能蔬食而對佛法亦不敢問津者。今學西藏佛教而開肉食之禁戒，使知未能蔬食亦可爲佛徒，不亦引人入勝之一方便欤？

　　答曰：此說雖可行，然出家爲中國寺僧者，爲保持良製美風應絕對蔬食。但中國之寺僧，向來只能以寺僧所自行者化導世人。不善因應在家所宜而廣開方便，以此不唯誤以凡學佛必須蔬食，而且誤以凡信佛就是作和尚，對佛教遂往往裹足；然此仗僧中師資善用在家佛法開化國人耳。五戒之前，先以叁皈，即持五戒，猶開許叁淨五淨，更漸漸之以六齋十齋；本具重重方便，非必藉學西藏教徒導之也。余向來講明佛理，教人起信，導受叁皈，而戒善之法，必待人發心求受，從不強勸；其有初發心辄求爲僧或持蔬者，必示以學佛在家亦可，且尤方便。中國持蔬者非盡佛徒，而在家佛徒亦不定持蔬。楊仁山爲近代在家大士，亦未持蔬。但要當時解教理，確定信心，漸持戒善以近佛行耳。昔佛說法，以施論、戒論、生天之論爲首，若能善爲應用，尚何方便不具哉？

　　或問：聞師于去春亦從班禅國師受大威德金剛大灌頂法，傳承金剛大阿阇黎位，許于一切密法得修習及傳授之自在，此其事實是否如此？而師之受法意旨何在？答曰：余向主普承印度叁期、亞洲叁系之佛法，融會貫通而弘傳于全世界，原與執守一門一戶，孤芳自賞者不同。且數年來與班禅大師晤談多次，彼此相知漸深。春間得超一師爲譯語，談論益暢，贊余爲漢地弘揚佛法第一人，惜言文隔礙，不能互相研究。因答余亦極欲研究西藏佛教特勝之密咒，當謂咒非灌頂傳授不可。余于佛祖古製，非萬不獲已不肯違肯，因謂如能授之總灌頂，俾可自在研習諸咒部者，當從大師受之；亟蒙喜允，爲專授金剛大阿阇黎大灌頂法。此余爲得研習一切咒法之自在，從受灌頂之意義及經過也。

　　或問：國人對喇嘛之轉生者，辄稱活佛，或呼佛爺，而佛之一名固可作如是稱呼欤？又如禅宗見性成佛，或稱古佛，或稱肉佛，而密宗亦以“即身成佛”標勝，究以何義爲佛耶？

　　答曰：佛之一名，依教理指其確切之實體，常唯“自受用身”，乃四智菩提之總體也。蓋法性身爲一切生佛之平等性，而他受用身及叁類化身，則不過應機之所現；故未圓四智菩提，不得名佛。然引伸其義以異門說之，平等法性在異生，即爲“本來自性天真佛”，乃曰古佛或理即佛。故人心才有確見此性之智慧，不改肉身成智慧佛，或名字即佛、觀行即佛。而密宗成佛，亦有理性、加持、顯得叁位，初通理即名字即，次通觀行即，後通相似即分證即。至藏密由氣功觀想之所雲成佛，亦才得人天中陰自在。如真發深固菩提心，可爲信滿菩薩，能現八相成佛身。至于國俗之稱呼活佛、佛爺，如稱近人金山妙善師爲金山活佛之類。稍有知及前生或神異事者，世俗即以此名奉之。又稱佛亦猶中國稱聖，用爲一種尊稱，對于福位最尊者，即用稱之。例中國向稱皇帝爲“聖上”，清代則俗稱佛爺，且稱太後曰老佛爺。今蒙、藏人對章嘉等習用此稱者，亦猶此耳。更廣之以生佛平等之法性佛義，禽蟲木石，莫不是佛，況對于有福慧功行之人，泛稱曰佛，複何足奇？但嚴格言之，必唯自受用身，或現八相者乃可耳。

　　或問：在家人學傳一咒印，習講一經論，，亦有稱法師或大師者，其亦可乎？答曰：名亦何定？佛教持律者古稱律師，乃今代人訴訟辯護者，亦稱律師。道教畫符作法者，古稱法官，乃今爲人民司法律之審判者，亦稱法官。大師一名，在西漢時劉向已有是稱。他若國師等，亦非佛教專名。今于每一學一時爲最勝者，辄稱大師，例文學大師史學大師等。法師一名，似專在佛僧，雖世人對法字每作“法術術法”觀，故近人對于有神異醫術之詹某，亦多稱爲詹法師者。例此則于佛教中能講授一理法傳授一行法者，欲以法師稱，亦何不可？況在經中，傳帝釋請一“野幹”說法，亦稱法師，坐于高座，何況是人乎？然依佛教製度嚴格言之，則猶有專爲住持佛教而設之僧團存，則佛教中之大阿阇黎與法師大師等，當專稱出家僧中之副此學行者爲宜！或問：佛教七衆男女不平等，而比丘尼尤甚。若雲應機適古時習尚，則耶教原以女子析男子肋骨造成，尤不平等，但今之基督教則已甚平等。近中國在思想上法律上亦既男女平等，而佛教製度何不應現代機宜，改使平等耶？否則今後女人將不肯爲比丘尼矣。

　　答曰：佛教中在家男女之優蒲塞夷，絕無何不平等處。而且大乘之勝鬘夫人經、月上女經等，皆極揚女子爲有大智慧神通之菩薩；華嚴善財所參善知識，亦多女子，其不輕視女子可知。然在出家僧團中之沙彌尼、式叉摩那尼、比丘尼，以視沙彌、比丘，誠不啻天淵之隔。若雲何以致此？則釋迦佛原意，住持佛教僧團中，誠不欲有女子出家來加入，以成其純淨律儀之住持僧寶。無如與佛有大恩之姨母強求出家，力拒不絕，乃嚴限製以八敬法且加密戒條，本在令知難而退；或使能出家爲尼者，絕無僅有。故今西藏等多處無佛教尼。而耶蘇舊教亦無女神甫，新教亦鮮有女牧師。中國之病正坐不實行尼律，故多腐敗爲僧累，誠能嚴格不平等而使女子無複出家爲尼者，未嘗非佛陀本旨，爲佛僧之幸也。然適應現今曾受平等教育之女子，正可如勝鬘、月上輩之弘修佛法，則當專組“菩薩優蒲夷”部衆，或“菩薩尼衆”以爲化導女界之宗師。至比丘尼製則斷斷乎須嚴格，一因佛製不可改，二因若能沒有女人作比丘尼，尤合佛心也。如至淨土平等之極，則雖比丘僧團亦不存。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九日在武昌世館

　　(見海刊十六卷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