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世俗谛的人生觀之一
太虛
──十四年七月在廬山大林寺講──
人生觀、是觀察人的價值與意義,而決定如何及如何發達人生的。古今所說,種種不同,今就佛法言之。但佛法之真谛,離名絕相,凡有言诠,盡歸俗谛,故今又就佛法之世俗谛言之。真俗二谛,攝佛法藏盡。然而真不自真,假言相而彰顯,是世俗谛的人生觀,亦複赅佛法藏盡。佛法世俗谛的人生觀,複有多種不同,今就其一以言之:佛法分世間與出世間兩種,世間的爲天、人、阿修羅、地獄、鬼、畜生,出世間的爲佛、菩薩、辟支、羅漢。世出世間計有十界,如是十界人爲樞紐。吾先辨十界以顯人能,而後定人生應抱的觀念。
一、所謂世者,謂可破壞,有生滅,隱真理,性有漏,墮在其間說爲世間。而墮在其間的有情有六種:前爲叁善,後爲叁惡。善道由十善業所感招者。十善,謂身叁、口四、意叁。身叁:謂不殺、不盜、不淫;口四:謂不妄言、不绮語、不兩舌、不惡口;意叁:謂不貪、不嗔、不癡。能以此十善爲因,則所感招者爲叁善;反之、則墮叁惡;蓋此中所說的天,包常人所說的仙與神。阿修羅、亦神之一種。此中所說的鬼,亦業力所招的業報,非通常俗人所說人死爲鬼的鬼。然鬼可大分爲二:一者、福德鬼,二者、餓鬼。吾人所處的世間,爲苦樂參半、善惡升沈之中樞。世間六類有情,皆爲因果律所支配,而能招之因即是業力。業分善惡二類,吾人一舉一動,不善即惡,故逸樂的天堂善業招感,極苦的地獄惡業招感,而造作善惡業之能力,以人類爲著。
二、出世間的;即超出無常、無實、非樂、非淨的世間者。此有四類:一者、阿羅漢,中國翻作無生,即無煩惱生,無煩惱生即無業生,無有漏的善惡業生,即無由業所感之分段生死生。無分段生死生,則解脫無系,神通自在。諸君快求自由!快求此永久的真自由!若欲得此自由,必先求得此自由的方法。求自由的方法,即在如何斷此煩惱。故煩惱的存否,即自由與不自由的關鍵。能斷煩惱的利器,則在悟四谛與勤修聖道。二者、辟支佛,中國翻作獨覺,此有二義:一、謂出于佛時,自觀十二因緣而獨自悟道者。二、謂純爲己利,而不能覺他人者。叁者、菩薩,具雲菩提薩埵,此翻覺有情,即以自己所覺者而覺人。菩薩自己所覺者,即諸法實相,此諸法實相人人本具,衆生迷之而流轉生死,菩薩悟之則生死圓寂。蓋此諸法實相,菩薩雖悟證而未圓滿,故一方修戒定慧等以自利,一方說法行施等以利他,精進六度以促進究竟佛果。四者、佛,此翻覺者,集前菩薩道中所修德行的大成。在這個地位,上天下地,唯我獨尊,此爲出世間的究竟者。是爲出世四聖。
由上世出世間的十界,可分爲二途:一種是迷罔的,也可說是流轉的;一種是覺悟的,也可說是還滅的。流轉即是世間六凡的往反,還滅的終極于究竟佛位。但是能趣修此究竟佛覺的,厥唯吾人類。因此出世之勝善,在極苦的叁途,爲苦所障,不能聞法修證。在天的爲欲樂所轉,雖聞而不能修。裴休雲:“諸天耽樂,修羅方嗔,鬼神沈憂愁之苦,鳥獸懷狨獝之悲;整心慮,趣菩提,唯人道爲能耳”。由這種種推演的論斷,人爲萬能了。雖然,我們應持平等的態度,不可過于驕恣。近世達爾文的生存競爭,尼辨氏的超人主義,已深印世界人類的腦際。蓋競爭與超人的主義,爲貪、嗔、癡的策源地。驕恣起,競爭生,種種不道德的行爲,繼起不已:殺哪、淫哪、盜哪、兩舌哪、惡言哪、绮語哪、相生相續。再推及于驕恣的動機,以昧于上述十界的分判。蓋既知人類萬能,固不須悲觀而輕自菲薄。然吾今處世界的惡濁,溺于驕奢,與吾人現生活的不圓滿,又知有出世間的清涼能消熱惱,則吾人一方面應持謀世界的和平以求人間的相當生存,一方應憑特具勝相能修出世間的勝善,以期達出世間的清涼境地。斯二者、皆爲人生應抱的觀念,亦複爲觀察人生的一個結論。
叁、由上觀之,吾人既有出世的大自由可以獲得,複有四谛、六度的方法可以修學,今得人生,豈可忽過而負已靈嗎!爲此、我們必要定個進取的曆程,以冀不虛生爲人一世。佛教有五乘法,由人天乘至佛乘,次第不紊。欲修出世的勝善,當先備人類的道德,倘人德的基礎不備,則修行出世勝善,亦是空中樓閣。今講人的道德,應作叁個問題:一、何爲人德?二、人德與人世及雲何爲出世基礎?叁、人德應取人世何派學術爲標准?
一、所謂人德,即對于本身在日常行動中培養自己天良的心地,控禦營私的獸欲,習練成淳美的德性。對于社會人群,即發爲相忍、相讓、相提挈、相各安其業而不侵略他人的互助公德。
二、保障社會的安甯,厥唯人德,人德的憑借唯在公平,故公平則人德存。現生驕橫霸道人多,人自相食,戰爭攘奪而墮落爲禽獸世界生活,失去人性之生活,現在如是,後報何堪設想!所謂鬼神沈憂愁之苦,鳥獸懷狨獝之悲,出世勝善聞尚不能,何況言修!此人德非出世的基礎嗎?
叁、人類道德,古今中外的宏哲,罔不詳言。舉要言之,儒家的仁義禮樂,道家的慈儉不爭,耶教的博愛,希哲的中和,佛法五戒、十善,均可爲人類道德的標准。但其中能型範萬世者,厥維儒教的仁義禮樂,與佛法的五戒、十善。吾先言儒教的仁義禮樂與人德:儒家以仁義爲本,所謂“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溯儒家仁義的動機,可對治人世的戰亂,故謂:“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此即相爭相奪的行爲可以止。又論語中顔淵問仁,子曰:“克己複禮爲仁”。又曰:“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又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遊于藝”,並吾人所以安身立命之具也。孔子後,儒家的嫡派爲孟子,孟子第一章,梁惠王問孟子曰:何以利吾國?孟子謂:“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至禮樂與仁德,王介甫禮論謂:“凡爲禮者,必诎其放傲之心,逆其嗜欲之性,莫不欲逸而爲尊者勞,莫不欲得而爲長者讓……”。此爲消人的驕恣。其關于節製獸欲的,則謂:“爲理者,雕琢人性,矯拂其情,目雖欲之禁以度,心雖樂之節以禮……。不本其所以欲,不原其所以樂而防其所樂,是猶圈獸而不塞垣,禁其野心決江河之流而壅之以手。夫理者遏情閉欲,以義自防”。其關于世界競爭的推察,謂:“廉恥陵夷。及至世之衰,害多而才寡,事力勞而養不足,民貧苦而忿爭生,是以貴禮”。由上所言,儒家仁義禮樂,足以維系人類的安甯,俾免人生的墮落,而出世的勝善,亦基礎于是。雖然,以食色天性的人類,加以尼辨、達爾文的鼓吹,若無因果律的鞭辟向裏,使無逃遁,必有越軌的行爲;佛法的善惡因果,足以進行儒言的保障。故今雖欲行儒之行而本之于佛,而又歸之于佛也。
茲再申以剀切的結論,以判世俗谛人生觀之一:一、欲證出世的聖果,當修勝善。二、能修出世的勝善,唯吾人類。叁、冀免人類的墮落,與求人世的和平生存,應具人德。
(滿智記)(見海刊六卷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