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白話譯義》序— 兼論六祖的禅宗思想體系
徐恒志居士著
(一)
(二)
(叁)
(一)
佛教自東漢明帝時,由印度傳入我國後,近二千年來,經過曆代高僧大德的護持、譯述與弘揚,不斷演變和發展,並與我國的傳統文化密切結合,宗派紛呈,妙谛流布,逐步形成了中國化的佛教。其中以六祖“頓悟自性,見性成佛”爲代表的禅宗的傳播,不僅是中國佛教的典型,而且是佛法的心髓,成道的關鍵。自達摩初祖航海東來,以“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爲其禅法的標志;五傳至六祖惠能大師,一花五葉,心心相印。六祖以樸質簡捷、清新明快的傳教風格,創頓悟成佛之說,從而使頓教法門,風行天下。他的流風余韻,影響深遠,曾發展成爲各具特征的沩仰、臨濟、曹洞、雲門、法眼五家宗派,陶冶龍象,人才輩出,使後世學人能舍末究本,一門深入,明自本心,見自本性,從現實生活中,直接體認本具的無住心態,去除妄想的系縛,獲得解脫的喜悅。
(二)
六祖惠能大師廣東新州人(今廣東新興縣東),叁歲喪父,家境貧困,靠賣柴養母。因聞客誦金剛經,心便開悟,投奔到五祖弘忍禅師門下,做舂米之類的粗活。在五祖選嗣法弟子的過程中,他道出了得法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由于悟境超異而繼承了頓教衣□,成爲中國禅宗的第六代祖師。五祖並開示他:“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之後,六祖爲避人爭奪衣□,在獵人隊中隱藏、保存了十五年,才削發爲僧,開東山法門,高唱見性成佛的頓悟說,建立起具有中國特色的禅宗思想體系,並發揚光大,曆久不衰。
六祖的禅法是以直指、直示爲特點,把見性、悟性作爲禅的生命。在壇經裏,他強調:“惟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若識自心,一悟即至佛地。”他認爲“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不悟即佛是衆生,一念悟時衆生是佛。”“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他甚至斬釘截鐵地指出:“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他的這些論點,莫非是反覆說明:見性、悟性對從根本上轉化妄想執著和解決人我、是非、善惡、順逆、染淨等種種二元對立狀態的重要性;其中他以“般若觀照”,息妄顯真,得定開慧,作爲識心見性的重要手段。他說:“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見性成佛道。”又說:“若起正真般若觀照,一刹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在六祖的開示中,還處處顯示體用不二、定慧一體、空有圓融、性相一如的般若正見,把一相(一相無相)叁昧和一行(直心直行)叁昧結合起來,雖不變而隨緣,雖隨緣而不變。他說:“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六祖曾開示智隍:“汝但心如虛空,不著空見,應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無不定時也。”在此基礎上,六祖認爲見性之人,于一切法立亦得,不立亦得,要“去來自由,無滯無礙,應用隨作,應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遊戲叁昧,是名見性。”這正像明鏡照物,物來影現,物去鏡空,一切不立,又一切不廢,即所謂“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所以從認識論角度分析,六祖對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心和物的關系問題,是無相而無不相,無念而無不念的空有圓融、心物不二論者,也是他所說:“自性自悟,頓悟頓修。”的最上乘境界。雖然如此,六祖亦並不否定根性有利鈍這一客觀事實,而說:“法即一種,見有遲疾。”“法無頓漸,人有利鈍。”由于人有利鈍,也即障有深淺,故佛說無量法門,隨機施教。人們在實踐中,或頓悟頓修,或頓悟漸修,或漸悟漸修,無有定法,最後同證菩提,無有差別。在實踐過程中,當專修一法而不能相應時,也允許改修他法,以適應根性,而免虛耗時光。實際上,佛菩薩、善知識並無實法與人,但因病施藥,方便對治。所以六祖說:“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爲诳汝。但且隨方解縛,假名叁昧。”這與金剛經“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同一旨趣,同一法味。總之,如果我們能以“菩提爲因,大悲爲根,方便爲究竟。”(大日經)離指見月,不生執著,可得法益而解法縛;一旦我法雙空,並空亦空,則無盡煩惱自然化爲大光明寶藏了。這樣,一切固執法見,舍本逐末,甚至爭論勝劣、高樹慢幢等現象,不是“可以休矣”嗎?
綜觀上述所引壇經內容,可以這樣說:六祖是以“真如自性”作爲本體論;通過“般若觀照”來達到“頓悟自性”,作爲實踐要領;而以“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的無念,“外離一切相”的無相,“于諸法上念念不住”的無住,作爲認識論的基本要求。六祖所建立的頓教法門及其思想體系是獨具特色的,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亦是佛教中國化的一個鮮明標志。
(叁)
由于六祖頓悟成佛說的異軍突起,他的開示記錄—壇經,言簡義豐,直指心源,成爲禅宗的無價之寶,幾乎所有禅宗學人無不重視和傾心。它是六祖開宗傳法的重要文獻,也是唯此一部稱之爲“經”的祖師言教。但是壇經文字雖較通俗,由于“見性”不是思量分別的境界,原非文字言語所能表達,故不僅注釋或譯白很難做到恰到好處,即使是壇經的各種版本,由于曆代輾轉傳抄,也詳略不同,互有出入,因而亦有令人頗爲費解的地方。如有僧舉臥輪禅師偈:“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此偈的要害是以斷滅爲究竟,六祖認爲這樣修行,是增加系縛。因此他針對性地出示一偈:“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這裏的“作麼”可作“怎麼”、“做什麼”解釋。如果我們對偈的後二句依文解義,死于句下,認爲“對境心數數起來,菩提怎麼能長呢?”好像六祖與臥輪同一觀點,主張心不起,才能長菩提。這與原意實有很大出入。六祖原意似乎應該理解爲:“對境雖數數起心,但境來則應,境去則空,毫無黏著”,所謂“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也不像臥輪禅師所說“菩提日日長”,而是“菩提怎麼長,也不去理會它。”或者說:“菩提自性本無增減,怎麼會有長不長呢?”但這些境界,只許心領神會,在短短四句偈中,確也難以充分表達,正像六祖所說:“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啊!林凡音居士有鑒于此,繼佛陀的遺教的編寫和觀無量壽佛經的譯義後,邊學邊用,又發心以白話譯義方式,譯述了六祖壇經,使之進一步通俗化、明朗化,以適應初學禅宗者的需要,使能由“文字”引起“觀照”,由觀照而達“實相”。對一些容易引起誤解的文句,則加以诠釋。如六祖臨滅度時所示的最後一偈中,有“寂寂斷見聞”一句,特予說明:所謂“斷”是轉化、息下汙染自性的虛妄見聞,卻不斷正見正聞,以免引起誤會,墮入“斷滅空”。實際上,“寂寂斷見聞”也正是寂寂惺惺,了了見聞,而不著見聞的意思。譯義的完成,將有助于消除人們對明心見性的神秘感和畏難思想,有助于領悟自性是佛而徹底擔荷,當仁不讓;特別會有助于糾正當前普遍存在的務外、著相、求有所得的流弊,使作爲佛法心髓的禅學易爲廣大學者所接受和掌握,林居士廣結法緣,悲願無盡,不勝隨喜贊歎!
當然,由于領會層次有深淺,譯義本身也會有不夠恰當的地方,希望關心禅學的大德、長者,各抒高見,匡其不逮,共同爲續佛慧命這一神聖事業做出努力!謹綴此文,共添法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