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還有一些老修行,住到一個地方輕易不願動;但對一些大德又很羨慕,這樣要滿他們的願,最好是請大德來,讓他們坐地參方。省得跋山涉水,千裏遙遠去跑。
我的意思,把中國(當然外國來的大德也歡迎。)南北方所有大德,都請到這裏來,縱然不能久住,也可以住一個短的時期,給大家講講開示,以結法緣。因爲一位大德有一位大德的境界,禅和子之中,止不定與那一位大德有緣;或者一說話,一舉動,就把人的道心激勵起來;這都是不可思議的事!
叁七年時,我曾預備把印光老法師,請到湛山來,開一念佛堂,讓印老在這裏主持淨土道場。以後因事變,印老沒能到湛山來,這是我最遺憾的地方。
弘老、也是我最羨慕的一位大德。他原籍是浙江平湖人,先世營鹾業于天津,遂寄籍于此。父、筱樓公,出身進士,做過吏部官,爲人樂善好施,風世勵俗,表率一方,在天津爲有名的李善人家。
他、在家名李叔同,另外出家在家還有好些名字,我已記不清。降生時,有雀銜松枝降其室,此枝到了他臨滅度時,還在身邊保存著。自幼穎悟異常,讀書過目成誦,有李才子之稱。性格外倜傥而內恬醇,凡做事都與人特別。可是他一生的成功,也就在他這個特別性格上。做事很果敢,有決斷,說幹什麼,就幹什麼;說不幹什麼,就不幹什麼。俗言說:「裝模不像,不如不唱。」例如他在家裏,專門致力于文學、藝術、音樂、圖畫……等,就專心致志,讓他成功。甚而在少年時代,一些風流韻事,也莫不盡情逸致。像唱戲一樣,無論扮演某種角色,都讓他合情合理到家。可是話又說回來,在家是那樣,出家也是那樣,出家後,把在家那套世俗習氣完全抛掉,說不幹就不幹!絲毫也不沾染。對于出家人應行持的,就認真去行持,行持到家,一點不苟且,這才是大丈夫之所爲。也是普通人最難能的一件事!
弘老、在家時,是一個風流才子,日本留過學,社會上也很出風頭的。以他過去的作風,誰也想不到他能夠出家,出家後,又能夠持戒那麼謹嚴。一九一八年暑假天,他正在杭州兩級師範當教師,忽然要出家,誰也留不住。馬上把自己的東西完全送人,到杭州虎跑大慈寺,拜了悟老和尚爲剃度師,命名演音字弘一。在他臨去虎跑時,學校跟去一茶房,名字叫聞玉。這個茶房本是在學校伺候弘老的,對他印象非常好,聽說他要出家,心裏有些不忍;于是給他帶著東西一同到虎跑寺去送他。進廟門之後,弘老馬上回過頭來稱聞玉爲居士,很客氣的請他坐下,自己掃地擦桌子,汲水泡茶,以賓禮對聞玉。原先聞玉伺候他,到廟裏後他馬上倒過來伺候聞玉,晚上自己找鋪板搭床。聞玉幾次要替他弄,他說:
「不敢當,我不讓你來,你偏要來,現在你送我來出家,我很感激你。這是我們的家,你在這裏住一天是我們廟裏的居士,我應當好好照應你。」這一來弄得聞玉手足無措,哭笑不得。後來聞玉說:
「你說說算了吧,還當真的就出家嗎?」弘老說:「這還能假了嗎?」聞玉苦苦哀求,讓他玩幾天再回學校;可是他決心出家,說什麼也不能更改意志,反以言語來安慰聞玉,讓他趕緊回學校。聞玉看實在沒辦法,在他跟前痛哭一場,很淒涼的自己回學校去了。
弘老自出家後,就專門研究律,天津徐蔚如居士,對他研究律幫很大的忙。徐居士曾對他這樣說過:
「自古至今,出家的法師們,講經的多,講律的少;尤其近幾百年來,就沒有專門研究律的,有也不徹底。你出家後,可以專門研究律,把中國的律宗重振起來。」
中國出家人,自東漢至曹魏初年,並沒有說皈依受五戒的,只是剃發出家而已。至魏嘉平年間,有天竺僧人法時到中國,立羯磨受法,是爲中國戒律之始。自那時起,才真正開始傳受比丘戒。
最初傳到中國的律典,是十誦律,爲姚秦時代鸠摩羅什法師譯。六朝時期,此律盛宏于南方。其次是四分律,僧祗律,五分律,有部律。
在五部律中,最通行的是四分律,這是東晉時代,佛陀耶舍和竺佛念兩位法師所譯,其弘傳講習則始自元魏時代的法聰律師。其後,有道覆律師,慧光律師,智首律師,各造疏注,大事宏揚。到了唐朝,道宣律師,據大乘義理解釋四分律,撰成四分律行事鈔叁卷,四分律羯磨疏四卷,四分律戒本疏四卷,稱爲南山叁大部。再加上他所撰的拾毗尼義鈔叁卷,(現存二卷。)比丘尼鈔叁卷,合稱爲五大部。自此律學中興,後人宗仰他,遂成爲四分律宗;也稱爲南山宗。當時有相部法砺律師,東塔懷素律師,各依四分律藏,撰造疏釋,與南山道宣律師,並稱叁宗。到了宋朝元照(靈芝)律師,又作四分律行事鈔資持記;四分律羯磨疏濟緣記;四分律戒本疏行宗記,專門解釋道宣律師的疏注,南山律宗,于是繼興。
南宋以後,禅宗盛行,律學無人過問,所有唐宋諸家的律學撰述,都散失不存。至明末清初,只余一部隨機羯磨,那時有益、見月兩位老人,欲重興律宗;可是對唐宋古典已遍索不得了。益大師,雖著有毗尼事義集要;而對弘律方面收效極鮮。見月律師,是中興律宗的大功臣,對律學著疏頗多。所遺憾的,是他沒找到南山的著作,所出撰述,與南山律意,頗多不同之處,如解隨機羯磨,就是一個例證。
此外尚有一部流傳最廣的傳戒正範,意思雖未與南山著述盡相吻合,然厥功至偉!從明末,到現在,傳戒之書,唯此一部;各地傳戒,亦唯此書爲依。明朝以前,各叢林傳戒方式,互有不同,且叁壇戒法,不得一時俱受,要在叁個時期,分期而受。實際上比丘戒太嚴格,受戒的人,未必盡能受持。與其在狹義範圍內,受而不能盡持,倒不如菩薩戒之寬容。因此見月律師乃訂定,在五十叁天戒期內,叁壇戒法遞次而受。這一則因受戒日期機會難遇;二則因受比丘戒後,再受菩薩戒範圍廣大,這樣在受戒方面來說,是從容得多了。
不過這部傳戒正範,因未見南山律之全部參考,並不算徹底完美之書。加以近代弘戒法儀,又依此稍有增減,已不是傳戒正範之本來面目。如欲恢複古代傳戒之法,必有真正持律明律的人,出而訂定。
自宋朝曆元明清,計七百余年,中間雖然也有人提倡律學,可是已失去南山真脈。原因是中國弘律的人少,經過多少次變亂,律典已毀于燹火,有原本也都流落在日本。清末、徐蔚如居士,自日本請回,重刊于天津,然錯誤遺漏特多。弘老出家後,發願畢生研究戒學,誓護南山律宗,遍考中外律叢,校正五大部,及其他律藏。二十幾年來,無日不埋首律藏,探討精微。到處也以弘律講律爲事,在我個人,也深願後來多出幾位弘律的人。
在弘老的著述中,最主要的要算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此書將四分律文,製爲表解,化赜爲晰。所加按語,都是古昔大德警語,經六七年工夫始製成。稿子都是親筆所寫,當時由穆藕初居士捐七百元現鈔,委中華書局縮本影印,原稿保存在穆藕初居士處。在稿子後面,弘老還特意寫了一段遺囑,大意是說:我去世之後,不希望給我建塔,也不願給我做其他功德,只要能募資將此書重印,以廣流布,就于願滿了。
記得弘老來時,是在舊曆的四月十一那天,北方天氣—尤其是青島,熱得較晚,一般人,還都穿夾衣服。臨來那天,我領僧俗二衆到大港碼頭去迎接。他的性格我早已聽說,見面後,很簡單說幾句話,並沒敘寒暄。來到廟裏,大衆師搭衣持具給接駕,他也很客氣的還禮,連說不敢當。
隨他來的人有叁位—傳貫、仁開、圓拙—還有派去請他的夢參法師,一共五個人。別人都帶好些東西,條包、箱子、網籃、在客堂門口擺一大堆。弘老只帶一破麻袋包,上面用麻繩紮著口,裏面一件破海青,破褲褂,兩雙鞋;一雙是半舊不堪的軟幫黃鞋,一雙是補了又補的草鞋。一把破雨傘,上面纏好些鐵條,看樣子已用很多年了。另外一個小四方竹提盒,裏面有些破報紙,還有幾本關于律學的書。聽說有少許盤費錢,學生給存著。
在他未來以前,湛山寺特意在藏經樓東側蓋起來五間房請他住,來到之後,以五間房較偏僻,由他跟來的學生住,弘老則住法師宿舍東間—現在方丈室—因爲這裏靠講堂近,比較敞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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