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文的prajna譯成英文的wisdom,意義或許稍有出入,但藏文的sherab一詞則有精確的涵義:she的意思是知識、了知,rab的意思是基本的、首要的,所以,sherab是首要的、高深的知識之意。因此,它並非指在某種技術或教育的意義上了知佛學義理、知道如何去做某些事或具有教法在形而上方面的特殊知識。
在這裏,知識(knowledge)的意思是了知情境,重點在于了知(knowingness),而不在真正的知識——那是沒有自我的知識,不涉及與自我連結在一起的那種自我中心的、覺察到自己知道的意識。因此,這種知識——prajna或sherab——是既寬廣又有遠見的,同時也異常准確並深具洞察力,它介入我們生活的各個層面當中。因此,它在我們的發展上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腳色,就如同方法(梵文upaya)一樣,是正確處理情境的善巧方便。
事實上,這兩種特質有時被喻爲鳥的雙翼。在佛經中,upaya也被比喻做手,是善巧的;而prajna則像斧,是銳利且具穿透力的。沒有斧頭不可能砍木,你只會將手弄傷。我們可能具有善巧方便而未能加以使用,然而,如果同時也具有智慧,那如同一支眼、或光,我們就能適當而技巧地行事了;否則,善巧方便可能使我們變得愚蠢,因爲只有知識才可以使我們明智。事實上,單單只有善巧可以使人變成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因爲一切仍然是建立在自我的基礎上。你可能對情境了解到某種程度而能夠做片面的處理,但你無法排除過去與未來的影響而對情境做清明的觀察,因而無法把握情境的當下狀況。
在討論進一步的細節之前,或許我們應該先對如何發展這種了知或智慧加以探討。這種智慧的培養必須用叁種方法,藏文名爲topa、sampa與gompa。topa中譯爲聞,意思是聽聞、學習;sampa是思,加以思索、考慮;而gompa是修,經由禅修開展叁摩地。因此,首先是聞,泛指學習技術性的知識與對佛經的了解而言。然而,正如我們已經見識到的,真正的知識絕非止于此而已。[聞]的先決條件是開發一種勇氣,使我們能成爲偉大的勇士。我們曾經提及這個概念,或許在這裏可做更詳細的探討。
當一位真正的勇士出征時,他不會想到自己的過去或回憶往日的偉大與勇猛,也不會顧慮未來的後果、想到勝利或戰敗、痛苦與死亡。最偉大的勇士有自知之明並充滿自信,他只意識到他的對手,他非常開放並對情勢了若指掌,不以好、壞去設想。他能成爲偉大的勇士是因爲他沒有意見,只是在覺察;而將情緒牽扯進情境當中的對手們,對他則全無招架之力,因爲他穩劄穩打,在對手們的恐懼縱橫無礙,伺機施以有效的打擊。因此,學習與了解是一位偉大勇士必備的特質。
我們應該不理會過去或未來,一心設法增進自己理論上的知識。一個人的理論起初可能由讀書得到啓發,因此我們完全不讀書、學習。讀書與學習是非常重要的,同時也是提供我們靈感的一個泉源。不過,書籍也可能變成只是逃避現實的一種方式,它可以爲我們不肯努力親自去詳察事物提供藉口。讀書可以像吃東西一樣:爲了身體的需要,我們必須吃些東西;此外,我們是爲了樂趣而吃,因爲我們喜歡食物的味道;或者,只爲填補時間,因爲不是早餐時間到了,就是該吃午餐、下午茶或晚餐了。爲了開展智慧,顯然我們不能只爲累積資訊而讀書,應該以寬廣、開敞的心去讀書,試著只接收而不做任何裁判。
有時可用小孩子進了玩具店的情形來做比喻。孩子對每件玩具都興趣盎然,他與店裏的所有玩具融爲一體,最後他很難決定要買哪一件,他完全喪失了要有意見這個概念,像是[我要買這件,我不要買那件。]他融入了所有的玩具以至于根本無法做決定。學習也應該像那樣,沒有意見([我喜歡這個,我不喜歡那個]),只是接納;但並非由于那是經中記載或某位上師的開示,你就必須當作是權威而接受,或因爲你沒有權利批評,而是出于單純的、無礙的開放去接受。抱持這種態度去讀、去學,並從中開發你的靈感,你將從各種書籍當中獲益良多,但是有個限度:一旦發展出一般性的靈感與自信之後,你就不該再繼續讀下去了。
這是[聞]的第一階段——發展自己的理論。這個理論時常在某一時刻會以幾乎像是經驗的扮相顯現,使你可能感覺自己達到了一種精神的大樂狀態或開悟——你感到非常振奮,幾乎覺得自己已見到[真如實相(reality)]了,甚至你還可能就這個題目開始大作文章。然而在這個階段,你必須非常謹慎,並且設法避免過分強調對于自己獲有美妙新發現的信念。那令人興奮的部分並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將你的知識付諸實行,否則你不啻變成了剛發現一袋黃金的窮叫化子——他爲了找到黃金而興奮莫名,因爲在他心中,黃金是模糊地與食物連在一起的。但他對于如何變賣黃金而最後讓他可以真正得到食物卻絲毫沒有概念,因爲從未處理過這等事,那對他而言確實是個難題。
同樣地,我們也不應該爲自己的發現而過度興奮,雖然這個經驗可能比成佛更爲刺激,但我們還是得自我約束。問題在于,如果我們如此看重這種知識,爲此過于興奮的話,將使我們無法突破對于情境的二元觀點。你對自己的成就看得太重,結果是這種興奮仍然建立于我、自我之上,因此你必須技巧地、甚至還得用上智慧來處理這個情況,你必須將自己的發現立刻付諸使用,絕不能使它成爲你向旁人誇耀的一種工具;但是你也不能對它上瘾,有需要時才用它。
這種理論的知識當然是非常有趣的。你有太多可談了——涉及大量的詞句——而且告訴別人這些知識也是一大樂事。你可能花上幾小時、幾小時地解說,爭論,試著說明你的理論,並證明它的可靠性;你甚至可能變得像個布道者似地,一心想使別人改信你的發現,因爲你已被它迷醉了。
不過,那仍然只是理論而已。我們從那裏來到思——沈思的禅修,或對主題的默想與深慮。[思]並非指爲開發正念之類所做的禅修,而是對主題深思並適當地加以消化。換句話說,你所學到的尚未充分發展到足以供你處理生活實際事物的程度。譬如,可能正當你在談論自己的大發現時,發生了某項禍事,像是正在煮的牛奶溢出鍋子之類。那可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就某方面而言卻相當糟糕且令人激動。
從討論這種題目到去控製牛奶,這中間的差距未免過大:前者如此地高超,後者卻又是如此地平常、世俗,讓人覺得將自己的學問用到如此低的層次上是非常困難的事。太強的對比使你很不舒服,仿佛突然關掉開關,重回到自我的世俗層次似地。因此,在像這樣的情況下,兩件事之間有很大的間隙,我們必須學習如何加以處理並使它落實在日常生活中,運用智慧與理論的知識結合我們的言行與所學。
當然,我們的理論遠超過俗常所說的理論,譬如那種你可能用數學計算也合理解答的理論。你涉入其中並且對它頗有心得,不過,理論終歸只是理論,因此,你會發覺將它付諸實行相當困難。當你只是在想這個題目時,它似乎很正確、似乎傳達了某種理念,但它傾向于保持靜態,因此必須有“恩”——沈思的禅修,因爲我們在有所發現的激動之後,須要冷靜下來,我們必須找出將新獲得的知識與自己在實用的層次上相連接的方法。
舉例來說,假如你正坐在家裏與家人一起喝茶,一切都很正常,你也感覺很舒適、很滿足。好,你如何將自己這令人振奮的、超越的知識的大發現,與那特定的情境、特定時刻的感受串連在一起?你如何在那個特定的環境中運用智慧?當然,我們一般都將智慧與特殊的活動連在一起,而會對當前的情境立即加以排拒。我們會想:直到目前爲止,我所做的都不是[真(real)]事,所以我現在必須做的就是離開這裏,到某某地方去——我必須到蘇格蘭荒野中的一座西藏寺廟裏去修行並消化我的知識。不過,有點什麼不太對勁,因爲你遲早得回到同一條熟悉的街道上、同一批你熟悉的人羣之間,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你永遠無法逃脫。
所以,這個例子的意義是:不要想去改變情境,事實上,你也辦不到。因爲你不是國王,不能下道命令讓正在發生的事停止,你只能處理離你最近的——你自己。當然,你仍有一些表面上的自由去做決定,而你可能決定離開,但那實際上是想讓世界停下來的另一種方式——雖然每件事都須視你的態度而定。如果一個人只是想更深入地學習,並未想去排拒他的環境,那就沒有問題。困難的産生是因爲一個人常在某種特定事件發生之後,當事情看起來不真實、不愉快時想要離開。他會有一種想法,以爲自已如果在特殊的環境、特殊的情況下,就能夠看清一切,但那是將事情拖延到明天的做法,根本不管用。
這意思並不是說你不該去禅修中心學習,或者去參加一段時間的閉關,而是你不該想要逃避。雖然在那種特別的地方你可能使自己更開放,但並不表示單靠外在情境就可以使一個人改變或長進。人不應怪罪自己的環境、怪罪他人、怪罪外在的情況,應該不要存有做任何改變的想法,只是踏入並試著去觀察,那就是真正的[思]——真正對主題默想。當一個人能夠克服浪漫及情緒化的態度之後,他在廚房的水槽裏也可以發現真理。因此,整個重點在于不排拒,並盡量利用當時的一刻,不論是怎樣的情境,都接納它、尊重它。
如果你能夠這麼開放的話,一定能有所斬獲,這是可以保證的。我這麼說,並非由于我是個大權威,而是因爲那是一項事實,是曆經數千年的測驗並由所有大師們證明采行過的事實,這並非只是佛陀自己曾經證得的,而是經過悠久傳統中無數偉大上師的宣查,研究與測試,如同錘煉純金的敲擊、捶打與镕毀的漫長過程一般。即使如此,仍不足以因任何人的權威性而予以接受,你必須自己走進去親身體驗。因此,唯一可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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