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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六章 上林新篁獅子兒(下)

  中峰明本禅師傳(小說版)

  第六章 上林新篁獅子兒(下)

   一日,高峰和尚將明本喚到死關,說:“爲師這些年來,常在病中,求醫服藥,曆盡萬般艱苦,哪知病入膏肓,無藥可治。幸遇你雪岩師翁,授與劇毒之藥,弄得魂飛膽喪,絕後再生,當時便覺四大輕安,如放下百二十斤擔子相似。人生一世,唯此爲大。學道之事,亦唯此爲大。你日後爲人之師,當有獨特之手段接引學人,務必先將其四大五蘊、山河大地、森羅萬象化爲一個疑團,放在面目之前,行住坐臥、著衣吃飯、屙屎放尿均是這個疑團當前。讓其疑來疑去,疑至省力處,便是得力處。從朝至暮,黏頭綴尾,打成一片。撼之不動,揮之不去,昭昭靈靈,常現在前。只此便是得力時節。然後更須固其正念,慎無二心,窮玄盡奧,至極至微,向一毫頭上安身,孤孤迥迥,卓卓巍巍,不動不搖,不來不去,一念不生,前後際斷。以後不管現何境象,但須一切處教冷冰冰地去,平妥妥地去,一念萬年去,如個守屍鬼子。守來守去,疑團子忽然爆開,管教驚天動地。”

   明本聽了,心悅誠服,說:“師父開示入道大法,確爲濟世良藥,如今禅學者流,多是個商量語話,皆不肯回頭扣己而參,所以古人目禅語爲野狐涎唾。弟子從今謹遵師訓,不敢以禅語誤人,唯心向淨土,得個安甯。”

   高峰和尚說:“我知你得力之處,你也不必過謙。淨土爲佛子終息之地,自應回向。你日後必爲人天所仰,又當如何接引?爲師這番話語,也是怕你臨陣手軟,心腸不毒,方爲你說出。若能剛柔兼濟,隱顯一如,爲師就更爲你放心了。”

   明本見師父如此愛惜,心中感動,說:“師父這一席話,弟子當銘記在心。不過還望師父不拒調養,弟子方得以安心。”

   高峰和尚說:“我的事卻不須你操心,如今大覺、獅子兩寺,名義上歸我主持,實際上我何曾操過半分心,只是累了你和祖雍兩人。好了,下面事多,你且去料理,晚上再來。”

   卻說祖雍操持大覺禅寺,一時尚未得力,未免手長腳短,應酬不周,派人帶話到獅子院,請明本前往襄助。

   明本得到高峰和尚的同意,來到大覺禅寺,一入寺院雲水堂,便知祖雍的難處了。原來大覺禅寺開山不到一年,前來挂單的僧人前後竟有萬人,常住之僧亦有叁百,早已是寅年吃了卯年糧了。爲解師兄之難,明本只好下杭州,入蘇州,來來去去,跑了十來個州縣,化到一大筆銀子,讓施主各自送到大覺禅寺。祖雍竟不知曉,初時還怨明本禅師不來分憂,後來見施主陸續前來捐銀,心中寬慰,反忘了明本。

   至元叁十一年(公元一二九四年)四月,元世租忽必烈駕崩。皇太子早已過世,由皇太孫繼位,是之成宗,次年乙未,改元元貞。

   年初,高峰和尚對明本說:“爲師世緣已盡,今年必走,這兩座禅院就交與你,你好自爲之。”明本說:“師父今年才五十有八,來日方長,何必棄下弟子們就走呢

  再則,明本倦于寺務,初心出家,志在草衣垢面,習頭陀行。加之平昔閑懶,無意與世人周旋。師父在此一日,弟子願爲師父代勞,若師父決計要走,弟子亦當遁世,一生藏身于山野,誓不入寺住持。”

   聽了這話,高峰和尚感歎道:“爲師說法叁十年,臨衆萬人,得法者不過十余人,知我心,如我意者,只有你一人。你既不願主持寺務,爲師也不強你,你師兄中自會有人接任,不過日後你定當襄助他們,不然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明本說:“大覺、獅子二寺是師父的道場,弟子怎敢不加維護。”

  高峰和尚說:“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以後我在獅子岩上,也要看你跨汗血之馬,乘越洋之船,雲裏月裏,往來于湖海間。”明本極感師恩之重,跪下說:“師父保重,弟子今生今世,決不給師父臉上抹灰。”

  到了十一月二十六日,祖雍禅師及在外的弟子們均回到獅子院,一早便上死關看望高峰和尚。高峰和尚對祖雍等人說:“你們來得正好,年底我當行腳而去,這裏一家子團聚,爲師正好交待後事。”

  祖雍等大驚,全數跪下,說:“師父,如今兩座寺院寺務正盛,大家都望著師父長住于世教化衆生,怎麼就要說走了。”高峰和尚說:“世緣已盡,不走何爲

  你們隨我多年,也有些佛法見識,怎麼一當事就不明白了。”

   祖雍說:“師父今年才五十八歲,還未到該走的年歲,精神又佳,莫要嚇唬弟子。”說罷,便向明本望去。明本侍于高峰和尚之後,垂手而立,卻不言語,似未聽到這番交談。

   高峰和尚說:“我去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說了。爲師有畫像兩幅,本想傳給明本,而明本卻要爲師傳于祖雍和明初。祖雍,明本爲大覺禅寺不知費了多少氣力,跑爛多少草鞋,日後你們當以長兄之禮事之。明初近年爲獅子院主,已通規矩,這兩幀畫像,日後你們就好好收藏吧。”說畢,就將畫像交于祖雍和明初,二人跪下頂禮接過。

  高峰和尚命明本將他倆送下獅子岩,在獅子院裏,祖雍問禅師:“師父要走,你知曉嗎

  ”明初說:“我與師兄一樣,也是現在才知曉。”祖雍不滿地說:“你身爲院主,爲何如此疏忽

  ”又問明本:“你可知曉

  ”明本說:“我年初便知師父去意。師父也曾向我談及。”祖雍抱怨說:“那你何不把師父勸住

  ”明本說:“我無此能耐,師兄若有本事,可自去勸師父。”

  祖雍默然,好一會才說:“的確,師父就是師父,誰能勸得動他。”又對明本說:“上次我因大覺寺用度不周,曾邀你前來相助,你竟打一個轉就走了,我還怨你。後來施主們捐銀不絕,師父今天不說,還不知是你化來的,這兩年辛苦,這裏向你道謝了。”說罷,便向明本拜了下去。

   明本急忙避在一側,把祖雍禅師扶起,說:“我原當謝師兄,是師兄代我挑起了大覺禅寺,不然我哪得今天的清閑。”衆僧俱知明本禅師謙讓大覺住持之事,這時對明本禅師的作爲就更加歎服。

   十二月初一,晨曦剛透,死關上鍾聲陡響,衆僧原知消息,早已肅立在獅子院內,只有直翁、鴻沙等十余位入室弟子進入死關。高峰和尚坐在禅床之上,明本侍立于後。高峰和尚見諸人來齊,說道:“老僧叁十年來妄談般若,罪惡彌天,末後有一句子,不敢累及平人,只好自己領去消受。各位,還有知落處者麼

  ”

   這十幾位俱是從高峰和尚死關的大冶洪爐裏錘煉出來的人,對高峰和尚臨終提持大法,均心領神會。高峰和尚歇了歇,又說:“毫厘有差,天地懸隔。”衆人想到高峰和尚這一去,彼此就是天地懸隔了,不覺哀恸不已。

  高峰和尚默默無語,也不管衆人哀恸。明本說:“師父臨行之際,衆師兄切當安靜。”衆人不敢再哭,全都跪在高峰和尚禅床之下。

  到了辰巳之交(上午九時),高峰和尚睜開雙目,說:”古德臨行之際,都曾說偈。老僧今日也當遵從這個規矩。”于是說出一偈:

  來不入死關,去不出死關。

  鐵蛇鑽大海,撞倒須彌山。

  說畢,安然而寂。衆弟子不敢哀號,忙著去操辦後事。明初吩咐下面將神龛擡上獅子岩,放入死關,將高峰和尚盛入龛內。午時,獅子院鍾鼓齊鳴,哀號之聲頓起,只是獅子岩上仍然靜寂如故。

   高峰和尚歸寂的消息,僅一兩天內,便傳遍大江南北。浙江官紳與諸山長老均來吊唁,一時獅子院內缁素竟集萬人,相互奔走哭訴,如喪考妣。

   第七日起龛,衆人上獅子岩瞻禮高峰和尚法體。只見高峰和尚端坐龛內,威儀如故。到了二十一日,明本等遵照高峰和尚遺命在死關內爲高峰和尚建塔,並將其法身置于塔中,最後封閉塔門,焚香祝禱。

   在追思法會上,直翁說:“自師父入這死關,我即一直追隨,至今已十六年了。開示本分鉗鎚時,非唯佛祖妙語,即便是孔孟老莊微言要旨,也可用在問難之時啓迪學人。師父隨機設化,真是機不可測。”

   法會上衆僧無不傾吐肺腑,深切緬懷高峰和尚,引得不少新來者悔恨不已。如今只能到塔前去痛哭,守塔數月者不在少數。唯有明本不悲不戚,協助明初操辦寺務,鴻沙等人看在眼裏,更是暗暗稱奇。

   法會結束,衆僧提議,將高峰和尚平時說法開示的記錄整理後刊行。明初、了義、祖雍、祖順都說:“師父臨終之時,囑我等應以長兄之禮事奉明本師兄,所以整理刊行之事,還應由明本師兄主持。”

   明本說:“刊行師父遺著,明本義不容辭。不過直翁追隨師父最久,交遊師父的故友最多,知師父出處言行最詳,故刊務之事,還望直翁主持。師父塔銘,已請師父的好友,前朝大夫眉山家之巽先生撰寫;師父的略傳還是直翁執筆最好。明本有一個請求,日後不論用什麼方式頌揚師父之德,都不要提到明本。”

  了義說:“師兄是師父上首弟子,才識俱美,正好爲師父增光,爲何不能提及

  ”明本說:“師父德言懿行皎如日月,天下人誰不明見

  明本豈能爲師父增光,正當以師父的風範要求自己,使自己在修持上能如師父那樣,就是萬千之幸了。”衆人見明本堅持,只好同意。鴻沙、直翁二人,對明本禅師再次贊歎不已。

  次年正月,瞿鴻沙陪同江浙丞相脫歡來到獅子院,爲高峰和尚拈香。明本、明初等迎入客堂。鴻沙對脫歡說:“這位明本師父,是高峰和尚座下第一高徒,屬下曾多次向相公禀及。”

   脫歡是蒙古貴族,全名脫歡答剌罕,但這丞相卻不是朝廷的丞相。元世祖即位後,用中原官製,設立中書省,總理全國政務。後來因幅員遼闊,除大都附近直隸于中書省,吐蕃地區(今西藏)由宣政院管轄外,世祖把漢地分爲十個行中書省,簡稱行省,以分天下之治。元代行省,官職,也效仿朝廷中書省,設行省丞相、或平章政事、參知政事等。這脫歡爲江浙行省丞相,實際上只相當明清時的總督而已,管轄有如今浙江、福建及江蘇、安徽江南之地和江西、廣東東部之地。

   高峰和尚在世時,明本侍于死關,亦如師父一樣不剪發,不澡身,冬夏僅著一衣。高峰和尚曾對他說:“你何須效我自苦,你還年輕,莫壞了身子。”明本說:“師父若剪發澡身,弟子即剪發澡身。師父若添加衣物,弟子也添加衣物。”

   明本原想通過這種方式讓高峰和尚得以調養,但高峰和尚執意不從,因此明本禅師十年來也未曾剪發澡身,一身垢破不已。如今高峰和尚歸寂,入塔之前方得剪發澡身,明本禅師也隨之剪發澡身。這時明初送來一套新裁的僧袍,明本穿上頓時氣宇軒昂,風姿飒爽,令觀者贊歎不已。

   此時脫歡見到的明本禅師,恰如玉樹臨風,更如出世的嵇康、潘嶽,心中又愛又敬,對明本禅師說:“鴻沙兄常贊吾師才識,今日得睹風儀,實感榮幸。”

   明本說:“丞相謬獎,丞相爲朝廷坐鎮江浙,夙夜辛勞,怎敢累丞相上山。”脫歡說:“慚愧,我也是剛才到任,不然早就上了寶山,禮拜高峰和尚。可惜和尚年底歸西,未能得到開示,正引以爲恨。不過見和尚有吾師這樣的高徒,心中也很覺欣慰。好,吾師且在前面引路,咱們先去給老和尚行禮,下來再敘。”

   脫歡丞相雖是蒙古權貴,卻素慕南朝衣冠,尤崇釋教。今見明本禅師德才兼備,對高峰和尚的敬意更是倍增。于是明本、明初禅師在前領路,帶著脫歡、鴻沙等上了獅子岩。

   在高峰和尚塔前,脫歡備好香燭祝禱一番後,與明本等回到客房。明初獻上茶來,脫歡對明本說:“高峰和尚圓寂,原意將大覺禅寺交與你住持,你堅拒讓給祖雍長老,這獅子院又讓給明初長老,不愧是山中巢父許由,僧中之伯夷叔齊。這都是你們的家門中事,本官不好多說,但此事有關朝廷教化,有德者不居其位,乃宰相之過。今江浙名山缺席者甚多,如果你有屬意的,本官將奏明朝廷,延師住持。”

   這話一出,倒把明本驚了半晌,良久方說:“丞相美意,我心領了。只是明本是山野之僧,萬不敢有此奢望。若能放迹湖山,全身山林,便是一生之幸。”

  脫歡說;“吾師不必推辭,本官心中自有計較。”又對明初說;“長老操持的獅子禅院,萬望費心,今奉上白銀百兩作爲供養,萬望一早一晚,代本官在高峰和尚塔前上點香燭。日後若有難事,可派人來尋本官,本官自會處置。”又對明本說:“本官此次前來,先禮高峰塔,次拜大覺寺,吾師可否引導本官一行

  ”

  明本說:“我原應爲丞相引路,只是先師歸寂,其子弟當守廬叁年,從簡也得百日。現在才一個半月,我怎敢擅離,還望丞相諒解。”

  脫歡歎許說:“卻是本官失言了,這孝子二字,原不論在家出家。高峰和尚有子如此,還有什麼遺憾的。吾師留步,百日之後,本官再來迎請。”說完,便與衆人下山去了。

  脫歡丞相不知,他這一來,竟惹得日後丹鶴鳴于鳳庭,赤鯉遊于龍潭。明本禅師從此孤舟獨棹,飄蕩于叁江五湖,青燈黃卷,寂寞于松庵茅舍,真是:

  頭陀真趣在山林,世上誰人識此心

  

《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六章 上林新篁獅子兒(下)》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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