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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叁章 禮佛燃臂誓出家(下)

  中峰明本禅師傳(小說版)

  第叁章 禮佛燃臂誓出家(下)

   靈洞山也在運河之側,並不甚高,山間林木郁盛,站在山顛,恰與六和塔相望,左望錢塘江,右攬西湖景,乍一臨此,不覺心曠神怡。

   這天天氣晴好,余放牛把明本帶上山來,坐具早已備齊,說:“公子,這裏坐禅,無人打撓,我在旁邊爲你護關。不過坐禅要先明幾點,一是不要刻意求定,念頭來時不將不迎。也就是念頭動時,切莫隨它而去,當斷則斷;念頭生時不必去拂,須知去拂亦是動念。其中火候你慢慢自會把握。二是定境若現,萬莫歡喜貪戀,入定時任它入定,出定時任它出定,切莫妄加攀緣,稍一著意,這定境就千裏萬裏了。第叁,不論定時,未定時,可把《法華》、《圓覺》、《金剛》諸經中要緊文字納入觀法,時時默照,這就是止觀雙運。你若功夫上手,日後不論動靜,都能止觀不二,豈不善哉!叁者次第不宜亂,起手之時,可照天臺《童蒙止觀》,《六妙法門》行事。日後熟了,伯父再讓你習一些禅宗的法門。”

   明本聽得明白,便依照余放牛所說坐了下來。

   明本習坐已久,原有一些頭緒,入手不難。這次經余放牛指導,坐下不久,便能入定。剛一定住,便覺一身松動,缥缥渺渺,似乎散入山野江湖,又覺漫衍于天地之間,無內無外,大感輕快。一會兒,又覺天地萬物混沌爲一,心意浩茫無涯,明明曆曆。

   余放牛守在幾丈之外,見明本入坐不久即已定去,心中大奇,暗想:“這孩子真是夙世修得的,怎麼一下便上手了,我原以爲要督他叁五個月哩。”

   哪知明本定住以後,並未像一般修學者那樣僅得一時半刻,而是入定極深。只見他面色紅潤,呼吸輕緩,嘴角微笑,全是吉祥之氣。余放牛看在眼裹,心中極爲放心。

   要知坐禅一事非同兒戲,稍不留意,便會走火入魔,那時好端端的一個人如同病癫一般,且沒藥可醫。所以高明的老師在授人坐禅時極爲審慎,一見不祥之兆就立即打住。

  余放牛守在那裏,雖是心平氣和,心思卻不敢妄動,他的心思全在明本的一呼一吸之上,對這一出一入都細細體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就這樣,不知不覺,就過了叁個時辰。

  這時日輪已漸向西,林中鳥聲歡鬧,已近酉時。余放牛心想:“怎麼就叁個時辰了,這孩子好生厲害。不過,初次入定不宜太久,我得喚他回來。”于是將自備的小磬輕輕敲了幾下,見明本神氣轉動,方敢輕輕喚他。

   明本出得定來,沒有常人得定時的那種激動,當然心裏是歡悅的,只是微笑著對余放牛點了點頭,說:“謝伯父指教,這次坐下後,是與平常大不相同。”

   余放牛問:“你這次坐下後,到底有何感受

  ”

   明本說:“侄兒坐下之後,不久便有無我之感,四肢百骸好像與天地萬物凝爲一體,眼不觀而自見,耳不聽而自聰,無內無外,內外無別,真是暢快無比。伯父爲何把我喚回呢

  ”

   余放牛說:“你看這日頭,是什麼時候了

  林中的鳥鵲尚知歸巢,我若不喚你歸家,你爹下次會放你出來嗎

  ”

   明本一算,說:“哦!我才坐了一會兒,怎麼就叁個時辰了呢

  這是怎麼搞的

  ”

   余放牛說:“別管這些,我且送你回家,別讓你爹等急了。要來此坐禅,以後機會多的是,別急這一次。”說罷,收拾起坐具,放回家中,就送明本歸家。

   回到天賜裏,應瑞正好在門外張望,見兒子平安歸來,滿面祥和之氣,心中甚是高興,說:“余兄,今天勞累了,就在我家吃飯,余兄也不必來來去去,往複奔走了。”余放牛也不推辭,叁人便入室坐下,飯菜已是做好了的。明本吃了點飯,便自去佛堂誦經,應瑞與余放牛邊吃邊聊了起來。

   “孫相公,公子是大根器,絕非世間凡物,今天始習禅定,便定了叁個時辰,必定是過來人。我看時節一到,公子不知是哪個廟裏的菩薩哩。”余放牛試探著說。

   應瑞尚不願兒子出家,說:“余兄,你就饒了小弟吧,明本是我的命根子,我雖育有七個子女,前面六個如同斷了線的風筝,至今渺無音訊。他娘也故去多年,你忍心讓我一人晚年孤寂麼

  再者,萬一朝廷開科,明本及第決無問題。這孩子心慈性端,若能爲官,也好爲民做些好事。”

   聽到這裏,余放牛也于心不忍,說:“好了,孫相公,公子是你的兒子,當然由你作主。我知道,公子是有來曆的人,不論出世入世、爲官爲佛,都將大有作爲。不過還是那句老話,聽天由命。朝廷若是開科,我送公子去趕考;若是不開科,你我兄弟也看不到他進廟了。”說畢,不禁一笑,惹得應瑞也笑了起來。

   又過了兩年,朝廷仍無科舉之意,倒是海上噩耗不斷。蒙古人雖將宋朝原有的水師重加整編,但海上作戰畢竟不同于江河湖泊。至元十八年(公元一二八一年),大元水軍進攻日本時遇到臺風,十萬人馬全部覆沒,片帆未歸。攻安南(今屬越南)、緬國(今屬緬甸)的將士,因不耐南方暑熱,病的病,死的死,完全喪失了戰鬥力。蒙古人橫掃歐亞大陸的那種神威喪失殆盡。這時,雖有不少漢族大臣上書,詳述開科取士之利,無奈世祖皇帝鄙視儒術,只信武功。

   他一向認爲南北兩宋就是被儒術弄得如此孱弱。堂堂天朝帝國,民衆物豐,不論金人還是我蒙古,人口不過百萬,卻能滅他中國。若在漢唐之時,如何能夠得勢。所以對開科取士的建議根本聽不進去,還說:“那些文章,只有你們漢人、南人能做,我蒙古人只知騎射,做文章絕非漢人對手。若開科取士,官都讓漢人、南人當完了,蒙古人又去幹什麼呢

  ”這樣一說,自然無人再敢提科舉之事。只是苦了中原、江南數十萬儒生及其家眷,真是欲上不能,欲罷不甘啊!

   朝廷不開科取士,明本倒是清清淨淨地隨著余放牛習了兩年的佛法,禅定也更加精妙。

   一日,余放牛對明本說:“公子,佛教經論你也學了不少,禅定止觀也無須我爲你著力。從今天起,你可看看這個。”說罷,從袖裏掏出一部書來,明本一看,卻是《景德傳燈錄》。

   有宋一代叁百余年,禅宗極爲興隆,天下寺廟大半都是禅林。宋時最重文治,禅僧們的文采都非常好,因此,即使是醇儒飽學之士,對禅師都相當尊敬。如歐陽修對浮山法遠禅師,王安石對寶峰克文禅師,蘇轼對佛印了元禅師,黃庭堅對黃龍祖心禅師等等,無不虔心求教。

   明本少時,余放牛尚不急用禅宗之道引導,故先讓明本熟習儒家經典和佛家經論使之築基,有了這個基礎,再以禅宗無上法門加以提持,方能使明本成爲大用之才。今見明本根基已牢,這才以禅宗之道誘之。

   初閱《景德傳燈錄》,明本被其中離奇的故事弄得莫名其妙。一次問余放牛:“余伯父,這《傳燈錄》裏的故事好生難解,如世尊拈花,迦葉微笑。這拈花微笑中有什麼奧秘,以至佛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诃迦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余放牛心中大喜,暗想:“這孩子果然不錯,一來便把禅宗命脈所在握住,我要好好引導他。”于是說:“對此我也不解,你也莫管,只管讀下去就是。”

   于是明本放下心中的疑惑,只管把《傳燈錄》一節一節地往下讀。一次讀到“野鴨子”公案,同余放牛說:“余伯父,馬祖大師問百丈禅師剛才的野鴨子哪裏去了,百丈禅師說飛過去了。馬祖大師把百丈禅師的鼻頭一扭說,飛過去了嗎!百丈禅師居然大悟,這裏到底是怎麼回事

  ”

   余放牛說:“你應在其中看到什麼是動,什麼是不動;什麼是來去生死,什麼是不來不去,不生不滅。若能明于此,于法也就無所礙難了。”

  明本依然不能理解其中的旨趣,對《傳燈錄》後面的文章更是讀不進去,于是只好從頭讀起。

   這年中秋,天氣晴好,杭州城中極多的人都到西湖賞月,余放牛也約了應瑞、明本晚上去遊西湖。在白堤的斷橘之上,余放牛說:“無門老和尚當年曾作了一首偈子,正應此時之景。”

   應瑞忙問:“老和尚作了一首什麼偈子

  ”

   余放牛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應瑞笑著說:“果然如此,趙官家已亡六七年了,杭州城內人心也日漸平靜,沒有前幾年那種慌亂了。日子不敢說好,卻也將就能過。你看今日中秋,十年來從未有如此熱鬧,真的是“若無閑事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此時明月早已升起,西子湖的山山水水,在這月光沐浴之下別有一番景象。雖有近十萬人進湖,卻不顯得喧鬧,應瑞想喚明本,見他正仰頭望月,心中不知在想個什麼。

   原來,明本聽了余放牛念無門和尚的詩偈後,心中一動,暗想:“春夏秋冬,風花雪月是來來去去,是動;閑事在心頭,是心隨境動;若無閑事在心頭,是無來無去,是不動。此心若能不動,那就日日是好日,便是人間好時節了。”想到這裏,似乎明白了什麼,把頭一拍,說:“原來如此!”

  慮瑞急忙問他:“孩兒,你在想什麼

  ”

  余放牛笑著說:“公子在做好文章,相公切莫打擾他。”

  明本說:“侄兒哪有什麼好文章,不過聽伯父念那無門老和尚的詩偈,心中有所會意罷了。朱夫子說“月映千川”,這天上之月與江湖中之月,是一還是二呢

  其中是靜還是動呢?”

  應瑞說:“觀月就觀月,其中哪有許多道理。老先生們就是愛動這些多余的心思。”

  余放牛說:“公子善于用心,好!相公能免去操心,更好!這就叫靜中能動,動中能靜。”

   應瑞說:“我哪裏理會這些。”說完,叁人不覺笑了起來。

  回到家中,明本又翻閱《傳燈錄》,對這部奇書,他一直是食之無味,棄之不甘——雖被吸引,卻入不了局。不過今晚信手一翻,翻到《西天東土應化聖賢》的“文殊菩薩”一節,便被吸引住了:

  文殊菩薩一日讓善財童子去采藥,說:“是藥就采回來。”善財童子到山林原野中走了一遍,認爲沒有不具藥性的,回來對文殊菩薩說:“外面沒有什麼不是藥。”

  文殊菩薩說:“那你就把藥采回來。”善財童子出去采了一莖草,交于文殊菩薩。文殊菩薩拿著這莖草,對大衆說:“這草是藥,可以殺人,也可以活人。”

  讀到這裏,明本想:“天地萬物皆同于這個道理,說其善即善,說其不善即不善。人之心念也是如此,念動之先,非善非不善,但此念一動,則可爲善,可爲不善;所以是能殺人,能活人的。”想著想著,又繼續看了下去:

  文殊菩薩問庵提遮女:“生依據什麼呢

  ”庵提遮女說:“生依據不生生。”文殊菩薩又問:“爲什麼依據不生生呢

  ”庵提遮女說:“若能明白地水火風四者皆不自有,緣起聚合而能隨其所宜,這就是生的依據。”文殊菩薩又問:“那麼死又依據什麼呢

  ”庵提遮女說:“死依據不死死……若能明白地水火風四者皆不自有,有所離散而能隨其所宜,就是死的依據。”

  明本對這一段反覆細細地讀,心想:“生以不生生爲依據,死以不死死爲依據。這不生生、不死死,是不生爲生,不死爲死麼

  是讓它不去生之又生,方叫作生,是讓它不去死之又死,方叫作死麼

  ”想來想去,忽然貫通,說:“這不生確爲生,不死確爲死,生即死,死即生,不生即爲不死。僧肇在《物不遷論》中不是說:“旋岚偃嶽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曆天而不周。”這個道理我怎麼今天才明白!余伯父在西湖上說靜中能動,動中能靜,如今更是靜即是動,動即是靜了。”說完,不覺手舞足蹈起來。

   第二天,明本上靈洞山習禅之時,向余放牛說:“余伯父,這生即不生,死即不死的道理,侄兒如今已經明白了。”

   余放牛卻不問他明白了什麼,只是說:“坐禅之時且不用去想這些。”

   說也奇怪,明本平常坐禅,入坐不久就可以入定,而這一次卻心潮起伏,念頭來來去去收拾不住。生死二字,道理好明,但心裏卻不踏實。“我是坐在靈洞山,還是在家裏呢

  若是生即不生,這靈洞山與家就應該是一,沒有差別;若沒有差別,又何不在家裏坐,而須到靈洞山來呢

  若是死即不死,那我母親今又在何處呢

  以前是大宋,如今是大元,大元決非大宋,這宋元二字之變,就死了千百萬人。這生即不生,死即不死,看來並非如我所解。”

   這樣一來,明本哪裏坐得住,于是起了坐,對余放牛說:“這生死二字,侄兒剛才還明明白白的,怎麼入坐之後,反而擾亂心神,糊裏糊塗起來

  ”

   余放牛笑著說:“你這是初嘗生死二字的滋味。若作道理去解,不難明白,但道理乃文字思維,並非生死本身,更不能了生死流轉這樣的大事。”

   明本忙問:“那我該如何呢

  ”余放牛說:“我並非你的老師,你的老師另有人在。”明本又問:“伯父待我如親生父親一般,還望明言,當今之世,真的有我的老師麼

  ”余放牛說:“怎麼沒有,孔子說:“叁人行,必有我師焉。”不過學道修道,須有明眼宗師,這就絕非常人所能及的了。你伯父疏懶成性,又沒有什麼本事,不足與你爲師,加之如今年老體衰,來日無多,不能見到你成材的那一天了。”

   明本說:“伯父身體仙健,比父親還強得多,又有修爲,爲何說這些令侄兒灰心的話呢?”

   余放牛說:“萬事皆有定數,由不得人,這也是在生即不生,死即不死之中。庵提遮女不是對文殊菩薩說:有所和合而能隨其所宜,是爲生義;有所離散而能隨其所宜,是爲死義。當知隨其所宜,即是因緣聚散之時,亦爲其數。”

   明本心裏傷感,說:“若如伯父所說,侄兒也無辦法,那我未來的老師究竟是誰呢

  ”

  余放牛說:“如今天下有道的宗師,也數得上叁二十位,但是能作你老師的,只有天目山高峰和尚一人。”

  

《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叁章 禮佛燃臂誓出家(下)》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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