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中,有如下之說:
臨濟大悟公案,正式開端了激箭似的禅造,具足沖鋒陷陣,奪關斬將的勇猛頓悟意樂。狠辯了因,窮追實際,撩起便行,動人心弦……
沩仰宗開常說法早于諸家。沩山曾說:“研究至理,以悟爲則。”仰山所謂“悟則不無,怎奈落在第二頭。”不悟則不到,悟了又落第二,說明此事實在難構。油山教仰山“以思無思之妙,反思靈焰之無窮。思盡還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仰山于言下頓悟,此即隨于“尋思”的言說,創入頓悟的極境。仰山教人:“能思者是心,所思者是境,彼處樓臺亭苑人馬骈阗,汝反思的還有許多般也
”僧于言下有省。此即谛聽“尋思”的言說,靠近頓悟初門。沩仰這樣開示學人,顯然即以“尋思”爲功行要著,借“尋思的方便而觸發無頓悟也”。……
石頭、藥山一系的曹洞宗,亦著重以尋思觸發頓悟。如洞山問雲岩:“百年後忽有人問,還邈得師真否
如何祗對
”岩良久,曰:“只這是。”山乃沈吟(自起尋思),岩曰;“價闍黎,承擔個事,大須仔細。”(教其尋思)山猶涉疑(自己尋思),後因過水睹影,大悟前旨。此即爲由尋思逐次銳進,徐徐觸發之頓悟也。此宗以爲頓悟貴在知“有”,不一定即在明大法實際,徹法源底。臨濟禅非此,大事一了,何須知“有”
曹洞宗頓悟知“有”了,即趨重保任。但保任亦多分在“尋思”中保任,須回互照知、正偏回互才爲保任。曹洞宗首倡偏正五位、與展開五位功勳禅道,重點在于尋思鑒照,節節推進頓悟,圍繞著“機貴回互”之旨。實際上,回互乃“尋思”發展的高級類型。以臨濟禅衡量,只是頓悟功行中的一種分析,不是禅功上的一種動力。若落在依樣畫葫蘆上,便墮在“相似禅”中去……。
本光法師在後面論及了雲門、法眼兩家有關“尋思”之說後,總結說:
臨濟大悟公案,顯于逼拶念頭的頓悟功行。逼攙非尋思,正反對尋思。尋思所攝的尋思、回互、回機;定念等一類頓悟功行,實與逼拶不類。故臨濟禅的頓悟功行,實高過禅宗其它諸宗。然諸家頓悟功行可廢欤
嗜味不齊,百味乃應。曆練禅道猶患少,焉得廢!
本光老法師于上之說,的確老到深刻,因本光法師之禅本源于臨濟宗。故對諸家略有抑意,不過對于“逼拶”和“尋思”的判別,灼有見地。愚意認爲,“通拶”和“尋思”其實是不二的,一是武火,一是文火,“尋思”即體現在功行中的“日用提撕”,不論禅宗內哪一宗派“包括臨濟宗在內,許多大師無不有“尋思”的持久功行,沒有這樣“漸”的功行,逼拶乃至頓悟只是一句空話。若以六祖大師大悟因緣來看,五祖爲其講《金剛經》,其過程中豈無“尋思”,而六祖大捂也並未用上“逼拶”。所以禅宗內的方法是活的,是多方面的,因人而異的。用本光老法師的話說;“曆練禅道猶患其少,焉得廢”而本光老法師提倡的“培養頓悟意樂”,本身就是一種“尋思”過程。“尋思”就是“日用提撕”,禅宗內的五宗七家,其宗人不論悟前悟後;這一功行都是貫注于全部禅生活之中的,離開了這樣的“日用提撕”,還有什麼禅宗呢
參禅參禅,一個“參”字,就是以體現其中的意義。再如話頭禅的“看話頭”一個“看”字,也是以體現其中的意義。還有“念佛禅”,包括淨土宗的念佛,一個“念”字,也是足以體現其中的意義。在社會工作中,幹一門,精一門,精從哪兒來,從熟練來,熟練熟練,也就是“日用提撕”。青年男女的熱戀,真可謂念念在茲,可以說是“日用提撕”的最貼切的比喻,以這種精神狀態參禅,用趙州老和尚的話說,你能這樣用功二叁十年,“若不會,截取老僧頭去”。所以,對“日用提撕”的這個“尋思”——當然是“向上一路”上的“尋思”,本身就包括了目的和方法,本身就包括了體、相、用叁者。久練自熟,熟能生巧,巧能創新。功夫做到這一步,還怕開悟不了嗎
趙州從谂禅師有個“十二時歌”,就是指導人們如何在“十二時”的“日用”中如何去“提撕”的。以後有不少的禅師都追趙州之風,作了各種各樣的“十二時歌”,但都不如趙州禅師這樣淡泊真實,抄錄如下:
雞鳴醜,愁見起來還漏逗,裙子褊衫個也無,夾縫形相些些有。裩無腰,胯無口,頭上青灰叁五鬥。比望修行濟利人,誰知變化不哪淄。
平旦寅,荒村破院實難論。解齋粥米全無粒,空對閑窗與燎塵。唯雀噪,勿人親。獨坐,時聞落葉頻。誰道出家僧愛斷,思量不覺淚沾小。
日出卯,清淨卻翻爲煩惱。、有爲功德被塵幔,無限田地未曾掃。攢眉多,稱心少,巨耐東村黑黃老。供利不曾將得來,放驢吃我堂前草。”
食時辰,煙火徒勞望四鄰。饅頭鎚子前年別,今日思量空燕津。持念少,嗟歎頻,一百家中無善人。來者只道覓茶吃,不得茶噎去又嗔。
禹中巳,削發誰知到如此
無端被請作村僧,屈辱饑淒受欲死。胡張叁,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適來忽爾到門頭,唯道借茶並借紙;日南午,茶飯輪還無定度。行卻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苦沙鹽,大麥醋,蜀黍米飯韭蒿苣。唯稱供養不等閑,和尚道心須堅固。
日映末,這回不踐光陰地。曾聞一飽忘百饑,今日老僧身便是。不習禅,不論義,鋪個破席日裏睡。想料上方兜卒天,也無如此日炙背。哺時申,也有燒香禮拜人。五個老婆叁個瘿,一雙面子黑皺皺。油麻茶,實是珍,金剛不用苦張筋。願我來年蠶麥熟,羅睺羅兒與一文。
日入酉,除卻荒涼更何守
雲水高流定委無;曆寺沙彌鎮常有。出格言,不到口,枉續牟尼子刊、後,一條拄杖粗刺藜,不但登山兼打狗。
黃昏戍,獨坐一間空暗室,陽焰燈光永不逢,眼前純是金州漆。鍾不聞,虛度日,唯聞老鼠鬧啾哪。憑何更得有心情,思量念個波羅蜜。
人定亥,門前明月誰人愛
向裏唯愁臥去時。勿個衣裳著甚蓋
劉維那,趙五戒,口頭說善甚奇怪。任你山僧囊罄空,問著都緣總不會。
半夜子,心境何曾得暫止。思量天下出家人,似我住持能有幾
土榻床,破蘆廢,老榆本枕全無被。尊像不燒安息香,灰裏唯聞牛糞氣。
(《古尊宿語錄·卷十四》)
有不少人認爲,這“十二時歌”卑屑不堪,決非趙州所作。筆者認爲;若無緣故,《古尊宿語錄》決不會將此收入。而且《古尊宿語錄》成書于宋代,去趙州之時不遠,且撰者亦有法眼,決不會誤收。這個“十二時歌”,是山鄉窮僻寺廟生活的真實寫照,也是一般僧人生活和精神狀態的真實寫照。而這一切,恰好是“用功的最好時機”。能在這樣的情境中時時“提撕”,自然得有功用。如果寺廟生活如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那只要出家,個個都是菩薩了,修行和參禅還有什麼必要呢
從另一個角度講。禅宗內有這樣一種公認的過程,即悟前山是山,水是水;悟時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悟後山還是山,水還是水。用高峰原妙禅師開悟後的話來說:“原來只是舊時人,不改舊時行履處。”所以,這個“十二時歌”的辛酸苦澀,恰好是悟前悟後“尋思”“提撕”的藥罐子。美化了的、文彩化的禅生活決定是不實的。“禅悅爲食”的境界,也決非如士大夫們所描繪的那樣“極樂”,“質惱即菩提,菩提即煩惱”,只看一邊都是錯的。那麼,趙州這個“十二時歌”也該如何去看呢
在這部小冊子裏,許多公案都浸潤著“日用提撕”的精神,所以就用不著再重加引用了,總之,“日用提撕”作爲禅宗“尋思”以導入開悟是必不可少的;作爲悟後的護持,保任也是決不可少的。所以不論悟前悟後,都有一個“修”字貫穿其中。用教下的道理來講,悟只是“見所斷煩惱”,而“修所斷煩惱”,則離不開“修”,離不開這個“日用提撕”。
《棒喝截流 七、日用提撕——油鹽醬醋皆是禅》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