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詩文禅風——文字禅欣賞
禅詩“一線觀”——五祖法演禅詩品析
1991年,筆者曾擬作“禅詩叁百六十五首品析”完成了二百余首時,因故擱筆,未能完稿、在這裏,正好從中摘選部分以充實這部小冊子的分量,作爲枯燥文章的調味。在“引言”中所引的那首“趙州問庵主頌”就是其中之一。下面來看五祖法演禅師的一些別開生面的詩偈:
因齋上堂偈
不寒不暖喜春遊,士女傾心結預修。
自覺一生如夢幻,始知百發類浮漚。
子規啼處真消息,芍藥開時野興幽。
此個門風誰會得,等閑白卻少年頭。
品析:禅師們的詩偈真是太多了,比某些職業詩人的還多。士女們供寺廟一堂齋飯時,老和尚也有詩偈應酬。
清明時節,不寒不暖,草幽花香,乾坤間生機最盛。在這個時候,老和尚卻以“夢幻”、“浮漚”之類來警省世人。是的,修道悟道,必須得個“真消息”,不可須臾有懈怠之心,這就是禅宗的“門風”。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這是南宋名將嶽飛那首著名“滿江紅”中的一句。五祖法演禅師八十余歲時去世,時當ll04年。也就是宋徽宗即位第四年的那個建中靖國四年。嶽飛遇害于1141年也就是宋高宗紹興七年,《滿江紅》比法演禅師晚了兩代,這一前一後,句子幾乎完全一樣,想來嶽飛少年時對五祖法演的法語也較爲熟悉。這並非怪事,當時的文化風氣就是這樣的,嶽飛的“老領導”宗澤、李綱都與圓悟克勤“有緣”,其“戰友”張浚還是圓悟克勤的學生,南宋這批著名將相對禅宗都有所好,所以對圓悟克勤(圓悟禅師的“圓悟”兩字,還是宋高宗禦筆親封的呢!)的老師當然不會陌生。
話說回來“等閑白卻少年頭”,不論出家修行或入世建功立業,都是“閑”不得的,勤奮是不會辜負人的。
到興化上堂偈
洞裏無雲別有天,桃花似錦柳如煙。
仙家不解論冬夏,石爛松枯不記年。
品析:這是法演禅師應邀到廬山興化寺說法時順口道出的一首詩偶,清雅絕塵,境意玄遠。但禅師往往不同于一般的山水詩、田園詩和遊仙詩,這裏有“正話反說”的機鋒暗寓其中。“仙家不解論冬夏,石爛松枯不記年”看似對超然世外生活的贊譽,其實是對不問世事、隱居修行的批評。因爲真正的禅師,是要掃除這種愛戀和貪著心理的。當然,不說這些,這首詩擺在書房和客堂中,其韻味依然是感人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可以激發人們的“出世心”,這首詩妙就妙在兩頭俱到。
鹹淡偈
太平聞說,口似匾擔。
品析:這是法演禅師在舒州太平撣院上堂時所說的一個偈子,所以以“太平”自稱。前面有“油鹽醬醋都是禅”的章節,這裏又多了一個論證。禅師的妙處,。就在于日常生活之中。隨手抓一樣東西都有禅趣讓學人感受。
有鹽則鹹.無鹽則淡,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這樣真實的感受,是用不著去證明和爭論的——禅,同樣是用不著去證明和爭論的。若要加以證明,彼此爭論,那就隔山隔水了。所以在這個地方,那些禅師們的舌頭,個個都如同匾擔一樣硬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前面曾介紹有雲岩禅師初見藥山時的那段公案,藥山問雲岩,百丈那裏有哪些特別的語言,雲岩說,百丈常說有一“百味俱足”的句子。藥山說:“鹹則鹹味,淡則淡味,不鹹不淡是常味。作麼生是百味俱足的句
”當時雲岩回答不出個所以。如以法演禅師這個偈子來回答藥山,能過關嗎
謝典座上堂褐
變生作熟雖然易,衆口調合轉見難。
鹹淡若知個中味,自然饑飽不相幹。
品析:生活中的哲理俯仰皆是,禅機同樣俯仰皆是,就看人們能否入“味”
爲大家做一頓飯是很容易的,但能讓口味各別的人都吃得滿意就是難事了。肚子滿滿的人,面對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饑腸碌碌的人。一碗野菜也會吃得挺香。
曾過當年“糧食關”,在今天又有“牛肉燒餅二鍋頭”日子的中年人,對此應是熟悉的。但是,到底什麼是“真味”呢
與“饑飽不相幹”的那個“味”又是什麼呢
法演禅師這裏當然是在說禅,誰又能“參”得其中之“味”呢
呂中升座偈
白雲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撥不開。
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刹一樓臺。
品析:這是境界極高的偈頌。出家人要修行,自然得躲避萬丈“紅塵”,所以步入幹仍深山修道。“時時勤拂試,勿使惹塵埃”可以說是每個修行者的座右銘。但真正的禅師則更上層樓,“本來無;物,何處惹塵埃
”就在這“撥不開”的“紅塵”之中,就是自己修行的道場啊!“一塵一刹”——既是塵世,也是淨土,更是自己修行成道的樓臺!
頒馬祖“日面佛,月面佛”偈
丫環女子畫娥眉,蠻鏡臺前語似癡。
自說玉顔難比並,卻來架前著羅衣。
品析:馬祖當年病重時,寺院的院主來問安,並探詢“尊候如何
”馬祖回答說:“日面佛,月面佛。”——這也是面對“臘月叁十日”的轉語。日面佛壽萬動,月面佛壽止一日,這是什麼意思呢
許多參禅的都解不開其中之謎。而法演禅師這首偈頌,生動地道出了其中的韻味。
宋代以來;以“豔詩”入禅已成爲風氣,法演禅師就是其中最著名的的一位。一位妙齡少女把自己打扮起來,面對鏡子顧影自憐,認爲自己是天下最美的——僧人們對道的追求,與少女們對美的追求,心情不是同等的嗎
成佛就是天下最美的人嘛!沒有一番“語似癡”的誠信,沒有那番工整的自我打扮,如何能使自己“美”得起來呢
修行難道不是如此嗎
這裏可以看到禅師的慧眼與手段。
時間是連續性和間斷性的統一,而且是我們這個“心”的功能之一。若把心放在時間的連續性上,就是“日面佛”;若放在時間的間斷性上,就是“月面佛”,這實際是禅宗對“生滅法”的另一種表達形式,關鍵在于你能把這兩者統一在一起嗎!
上堂偈
庭開金菊宿根生,來雁新聞一兩聲。
昨夜七峰牽老興,千思萬想到天明。
品析:這首詩,還有法演禅師其他一些詩句,若不加注明,放在《唐詩叁百首》中,其韻味亦不稍讓。春情秋思,人之常情,但必須知情達意者方作韻唱得妙。禅師的情懷,既與常人同,又與常人異,這個“千思萬想”,想的是什麼呢
原來是“昨夜七峰牽老興”,舒州白雲山的七峰是法演禅師多年的“道伴”,是他芒鞋拄杖常遊之處。但如人人老了,秋霜又來了,還能如壯年那樣不避崎岖、常來常往嗎
與能表白起喪偈
今朝正當叁月八,送殡之人且聽說。
君看陌上桃花紅,盡是離人眼裏血。
品析:能表白應爲“能核白”,是白雲山海會堂修補經書字畫的憎人,去世後,法演禅師爲他做了一堂法事,並作了這首偈子送他。在“起喪”儀式上,法演禅師說:“本是你送我,今朝我送你。生死是尋常,推倒又扶起”,表現出他們之間的友誼和禅師對生死的自在。“君看陌上桃花紅,盡是離人眼裏血”,這不是世人的哀怨。禅宗強調“物物上顯,頭頭上明”,這種心境的“不工”,這裏的“禅眼”又在什麼地方呢
擬雲送信禅者作丐
春晴觸石欲高飛,皖伯臺前度翠微。
本自無心爲雨露,何曾有意泄天機。
風雷依勢聲光遠,草木乘陰色澤肥。
莫謂功成空聚散,岩房潛約幾時歸
品析:僧人離開寺廟外出行腳,身上不名一文,一衣一缽,乞化度日,是謂“作丐”。在春夏之交,還晴乍雨之時,法演禅師以雲爲喻*送別了“作丐”的信禅者。雲者,聚散無形,可爲雨露,可爲霜雷,可爲溪泉,可爲湖海。無根無本,無居無所,任運自在,比水還多幾分靈動。故參禅之人,多以雲水觀心。法演禅師這裏對雲作了雅致和深寓禅機的描繪,形象地表達了一個禅者的胸襟。
送化主·其一
岩縫迸開雲片片,半胧幽石半從龍。
爲霖普潤焦枯後,卻入煙蘿第一重。
品析:化主即對寺廟和僧人在經濟上有所供獻的人,俗稱施主。佛教強調布施一利他主義,默默奉獻,不計報酬和榮譽。這種品德是極高尚的。法眼禅師以雲爲喻,歌頌了這種美德,詩境也優雅高妙。你看,一絲絲、一片片的雲從山岩的縫隙中逸出,有的徘徊缭繞著山岩,有的升上天字化爲雲龍。在化爲雨露滋潤了枯焦的大地後,又婷婷袅袅,化作淡淡的輕煙,溫柔地撫摸大地,撫摸人的的心……。
送化主·其二
莫論人情與送情,大都物理自分明。
皖公山下長流水,今古滔滔徹底清。
品析:對那些品德高尚,只講奉獻,不計報酬的人來說,他們不僅深具人情,而且深合“道情”。對他們而言,說人情,說道情都是多余的。爲什麼呢
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嘛,他們對“物”對“理”,心中明白得很,用不著老和尚再多說什麼了。他們的心,如同皖公山下千年不息的溪水那樣,從古至今都是清徹潔淨的啊:寄高臺本禅師法兄
春山望極幾千重,獨自憑欄誰與同
夜靜子規知我意,一聲聲在翠微中。
品析:這是一首懷念道友的詩。高臺本,即南嶽雲蓋智本禅師,與法演同爲白雲守端禅師的弟子。
安徽淮南的白雲山,與湖南的南嶽衡山不知隔了多少重山山水水。禅師們雖然四大皆空,但同樣承受著聚散離合的滋味,但道友之間的心意是相通的。在夜深人靜之時,那老林中的子歸鳥似乎也知道禅師的心情,一聲聲的啼喚,回蕩…
《棒喝截流 八、詩文禅風——文字禅欣賞》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